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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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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三十三章

    被当面议论自己的独生爱子如何凄惨,祈耀自然是殊为不乐,顿时就沉下了脸。而那祈曈偏偏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,仍旧径自说道:“纵然二哥的儿子是很厉害的,可他的儿子更为不凡啊……二哥的儿子设计不成,祈琇就醒悟了;祈璨更是个狠角儿,竟能忍了六年,才把二哥的儿子弄死了,还顺带着设计了一群宗亲……若是我,真是一天都难忍住啊!”

    听祈曈说起了祈珽当年的阴谋之事,祈耀的脸色更是难看。那事在祈耀看来,根本就是提也不要提的——太过阴损卑鄙,即便能有些效果,也是小人行径。

    虽则他不是要做道德君子,但祈耀历来以为,为人君者,必定要有所为有所不为。已经掌了这天下间最大的权柄,更需要谨身自律,不然岂不一路朝着暴君之名而去了?

    当年之事,若非那是祈珽所为,祈耀直接就要判一句“无耻”,以他想来,历来只有祈曈或是祈璨这样的人才会做出此等行径。哪知道竟是祈珽……

    且,当年那事,直接气死了他的六弟祈暎,至今祈耀仍有些愧疚。

    张口打断了祈曈的评议,祈耀喝道:“够了!你给我闭嘴!我知道你恨祈珽害死了他,但事过境迁,祈珽也算是给他赔了命了,不要再提旧事!只说如今之事,你都联系了哪几家粮商?是如何调令他们?你们都是怎么通传消息?”

    祈曈正说到兴头上,被人打断本来就有些不悦。又如此被祈耀喝问,更是添了不喜,斜着眼看祈耀:“二哥是想做什么?我与二哥分说明白了,此时就算有了我的命令,那些粮商也不会低价出手了。他们是逐利的,我初时能使唤动他们,是因为他们明白其中有利可图,这才愿意听我调遣;此时分明还拿不到十成利,这些人怎么可能听从我的,把手里的粮食出手?我又不能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,逼着他们卖。二哥另想别的法子吧。”

    他这是推脱之词,祈耀如何听不出来?更是有些恼了。祈耀直接道:“你今日有法子也好,没法子也罢,必定要让城中先出来十万石粮!你没法子拿刀架在那些粮商脖子上,哼!我却是有办法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!老七,你不要说你不怕死,你真不怕死,就给我去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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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彼此兄弟几十年,祈曈更是曾经百般揣摩他曾经的对手,很是知道原先的祈旸,如今的祈耀,是怎生性情、怎样脾气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们兄弟之中,若说他是柔和如水,祈暎是风雷禀性,祈旸就是热烈如火。即便转世之后这些年,祈耀压抑了自己的本性,也改不了骨子里的骄傲与热切。

    此时若祈耀说了,要杀他,就不会给他留一口气。

    祈曈自忖,他不是怕死,但他仍不想死。究竟是为什么不想死,尚没有想明白,但是,在想明白之前就死了,岂不更不该?所以或还是该稍作退让,先留下这条命?

    至于留下这条命,能做什么……祈曈也不是很明白,也想不太清楚。

    就如同当年,永宪十年的时候,那个人死了,他为什么还要活着,并且一直活下来?这个问题,他想了很久,一直想到现在,也不清楚、不明白、不知道。

    或许他是想要毁了这个皇朝、这家江山?

    可祈曈也清楚,多年圈禁,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能耐。若不是祈耀要借助他的一些旧部,借用他藏起来的那些钱款财富,找到了他说要结盟,他连踏出元宝街的那个宅门的机会也不会有——还如何能说颠覆江山?

    且就算和祈耀结了盟,也不是说,他就有机会毁天灭地。

    虽说他时常给祈耀出些主意,仿佛祈耀很听从他的意思,但其实他于祈耀,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——祈耀自己也不蠢,不必非得他在旁边出谋划策,且祈耀和他也有仇呢。

    而且祈耀的心思想法,祈曈也清楚。祈耀是想夺取帝位,是有些想要报复的心思,想有朝一日,能在祭天祭地祭祖宗的时候,朝他们的皇考建新帝说出来“就算你不属意我,我也还是登上皇位了”这样的话。不过他心里,似乎也很是爱国爱民的。

    祈耀是难得一个有良心、有热心的人,这样一个人,怎么会任由他毁家灭国?

    就好比今天,祈耀为了京畿灾民百姓的性命,威胁要杀他,逼他放弃先前已经铺设了那么久的计划,还要他亲手挽回残局。

    ——此时,祈曈就不禁想,值得么?

    值得为了留下这么半条残命,去收拾自己糟践出来的烂摊子么?

    反正他也没法子毁了这天、毁了这地、毁了这家国江山,不如死了算了。

    何必为了祈耀拿他的命来威胁他,他就真把自己的命看得要紧了?本来就不要紧嘛。

    一时不慎,祈曈就怔怔地想出了神,忘了祈耀还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——这大概也是多年圈禁的后果。常年只有自己独一个儿,就算如今跑出来了,也会时常忘了,自己身边还有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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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看着祈曈那呆滞的样子,祈耀心中苦笑,却也没法子。

    这疯子就是这么时而平静,时而癫狂,时而精明,时而又痴傻。真不知当年小六到底怎么整治他的,瞧着外面好好的一个人,身子健壮如牛,甚至也不见老,脑子却已经坏了。

    也知道他这样子自己过一会儿就好了,只一时半会儿却是没法和他再说什么了,祈耀便丢下祈曈一个人呆立在院子里,自己转身出去了。

    祈曈可以呆傻,他不能。如今祈曈惹出来的这一桩祸事,这一场波澜,已经害死了多少人,祈耀不想再去探听了。有这功夫,还不如从那些替祈曈跑腿办事,帮着他助纣为虐的人嘴巴里拷问出来,他究竟和那些该死的粮商说了什么,透了什么。

    走出院门,祈耀便对事先守在外面的两个长随道:“你们把门看紧了,除了我,别人一个也不许放进去!”

    然后他又对着剩下的几个人道:“你们,带上方才拿下的那几个人随我来。去刑房,我就不信不能撬开这些奴才的嘴,必定是你们手段还不得当。我这儿正好还有几个宫中常用的法子,你们挨着在这几个人身上试过来,瞧瞧哪一个最有用。”

    只是这几句话就让那些人平生了几分惧意,连忙应声,拎着放才擒下的几个人跟着祈耀朝外走去。祈耀侧头看了看这些人,心里慢慢想到,即便是如此,怕也难将此祸全然消弭。

    说不得,这次是真要相见了——不是在街头的擦肩而过,而是亲身往赴,与小六,真真正正的,再世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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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彼此兄弟都是再世为人,竟仍是血脉至亲,姓着同一个姓,不得不说,真是有缘。

    手里拿着那祈耀亲笔所写,不长不短却字字饱含深意的信笺,祈瑧一字一句自首到尾,读了不下二十遍之后,再看这不知第几回,才忽地感叹起这两生的缘分来。

    先前只顾着算计,只顾着防备,纵然知道了那就是前世的二哥,也未曾多想当年彼此手足情分,直至此时,见抬头上熟悉字迹写着“暎儿吾弟”,他心中方不由涌出一股热意。

    如此前世今生的缘分……难得能这般再世重逢,是不是真的不该放任机缘空逝,仍旧将亲人做了仇敌,彼此相斗,不死不休?

    随即他又收起了这难得柔软的心思——若只有他才这么想,这想法,怕是会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。那位二哥是必定要夺祈璨的皇位,他却……

    祈瑧心里有几分烦乱,不仅是因为难以斩断对那位二哥之情的期待渴切,也因为,他至今没能抉择,究竟要如何对待祈璨。

    可即便是烦乱难定,心里头万分复杂,瞧着日头渐高,祈瑧还是越来越焦急,越来越期待着那位二哥的到访。

    先前约定了,今日午前他就会亲来这处外城宅院,此时已近午了,却还未见人影。祈瑧虽知道为避开耳目,祈耀定然要在城里兜几个圈子,彻底把各路眼线甩开,说是午前到,却想必是要迟一些的,但无论怎么想,仍旧是着急的。

    等得心神难安,唯有面上不动声色,仍旧低头翻看着手里的那封书信,仿佛真是如脸上神情一般冷淡,祈瑧却心知,他已落入心障了。

    直等到过午,摆了一桌的酒菜都变色变味,换上了新的,才从前院传来声响。

    祈瑧忍不住自椅上站起,随即又连忙坐下,然后便在心中暗道一声“不好”。

    ——此番较量,他已经不知不觉输了祈耀一程了!

    他来晚,怕是故意来晚的。能引得祈瑧心里不定,祈耀却是神完气足,就已经在开头占了上风,稍后不论是议事或是定谋,两方相斗,比的就是这一点半点的优势。但若他能顺势主导了这次两方的合作,祈耀在此中得益,却不是一点半点!

    相较于此,失约来迟算得了什么微末罪过?且谁还能将此事宣扬一番不成?

    他所要做的,只是走得慢些、来得迟些,就能在今日赢下这一场,多么容易。

    可这迟来一步,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,要有极精深的计算呢——只此就足见,他对祈瑧的性情心思是多么了解。且说起来,这玩弄人心的本领,最初还是祈旸教导祈暎的,如今祈旸转世成了祈耀,大约也能算得上是祈瑧的半个师傅了吧?

    前堂祈暄替祈瑧迎客,那说话声渐渐近了,听着似是还有笑声,几人只是在寒暄罢了。祈瑧垂下眼睛,看着那手里祈耀着人送来的书信,缓缓地在唇角挂上一丝笑。

    果然是二哥,只怕从这封信起,就已经在谋算着吧?或是这其中,还有祈曈的手笔?

    亏他之前还……还想着能否再续前缘,却原来,这世上每个人都比他看得清啊!

    那皇位帝座,竟真如同天上银河,划开了分际——不仅仅是祈暄为此与他断情,二哥更是这样将他百般算计——他们倒都看得很清楚啊。

    谋算人心,这的确是当初二哥教他的,二哥自然是精擅此道,才有余力教他如何拨弄人心。不过,祈瑧却也信这世上的另一句话—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
    且看,谁的手段更胜一筹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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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祈暄引着一个弱冠少年从外而来,进门的一瞬,祈瑧便从椅上起身,一手背在身后,另一手握拳放在身侧,站定了未动,也并未行礼。

    踏进门来,祈暄就先朝祈瑧拱手,道:“六哥,弟已将二殿下请至了。”

    祈瑧微微一笑,那只握拳的手朝祈暄抬了抬,道:“辛苦暄弟了,你也来陪个席如何?若只有我与二殿下,未免显得寂寞了。”

    得了他这话,祈暄自然无有不从,忙道:“是,弟愿敬陪末座。”

    祈瑧这才缓缓侧过身,朝那弱冠少年笑道:“二殿下今日初至,本不该如此简薄,可毕竟今时情形不容乐观,我也就未曾备什么盛宴,唯有几杯薄酒罢了,怠慢贵客,实在愧疚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又朝祈耀一伸手:“二殿下,请入席吧。”

    祈耀先看了看他的衣袖,又看向他面容,两人对视一眼,祈耀才收回目光,也笑了笑,道:“如今京中这般,我也无心酒宴,且这席面怎么也不算简薄了——多谢。”

    随即他便撩袍在客座坐下,一点也未曾客气。祈瑧才是主家,说请客人入席的话也只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,如今祈耀真抢在他前面坐下了,旁人、乃至于站在一旁的祈暄,面上都露出一丝不悦——这位客人,实在有些张狂。

    这张狂竟和他的面相不大相符了。祈耀生就一张淳厚面孔,虽瞧着也很是俊朗,却并没有夺目的锐利,比起一旁的祈暄,那可真是黯然失色了,又兼他左颊还生着酒窝,一笑更添了些腼腆,观之似是极和软好说话的人——瞧他模样,谁料他能做这般近乎失礼之事呢?

    此时唯有祈瑧心中不以为怒反而喜悦——祈耀此时做出了这般姿态,就说明,祈瑧已经在两人的暗斗之中扳回一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