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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第二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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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十六章

    祈暄不知想到了什么,立时变了脸色,他咬了咬下唇,似是在强忍什么,过了许久,终究没能忍下,还是道:“六哥,您可能明示臣弟……您的身子,是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闻此言心中猛地一跳,祈瑧面色不变,淡淡一笑:“我的身子?我身子如何啊?你想问我身子好不好,就直说,你关心我,我还能恼了不成?放心吧,我身子好着呢,每旬太医都有问诊,说我能活许多年呢。你没由来的,怎么忽地担心起我的身子了?”

    抬目看了祈瑧一眼,祈暄随即垂下眼睑,尽力将双目之中的神情掩饰起来:“可六哥这两年许多事都做得急躁,不像是……不像是六哥一贯作风。”

    勾着嘴角笑了笑,祈瑧道:“我的作风?不就是这样么?我一向急刻,你们原先不都说过我暴躁?我就是这样性子,又哪里不对了?”

    祈暄狠狠咬了咬牙,终究低声叫道:“六哥!你于政事上头,早些年或是曾有过随心所欲的时候,可……永宪朝后来那几年,我也瞧着的,已与当年大不相同了!且你……你才来那几年,不也是不动声色,缓缓铺网?急躁起来,是这两年才又……又开始的。”

    略有些搪塞地随即开口应对,祈瑧道:“什么早些年、后来、那几年、这两年的?我就是我,还能时不时换成个别的人不成?我一直都是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看了祈暄一眼,祈瑧叹了口气,淡淡地道:“我知道之前是急了些,你们都不大情愿呢。不过,那是利民的好事啊,我早先就多次和你们说过,施政,要惠及小民……且我为什么要和祈璨夺权?我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。不能为了夺权就忘了本意啊……你说呢?”

    被他堵得只能点头,祈暄吸了口气,又道:“可这政令也可以不露痕迹,慢慢地来,就算缓了些,也不过迟上三五年,就能见效……”

    瞧着他此时急躁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模样,祈瑧倒是一恍神,便笑了笑道:“别急……这两年间的事,大约其中的过失,我也明白,的确是我……心急了。”

    又笑了笑,祈瑧低头轻声说:“许是我身边就是该有个人,我若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,他都和我说……这两年,许是我威势太盛?那些奴才们本还敢和我说笑、拦着我劝着我的,如今都畏惧我。不该的事情也没人拦着我了,怕是就……错了一点半点的,也未可知。”

    听了最前头那句,祈暄眼眶猛地一红,脸上竟控制不住,显出些激动的神情。

    然而等祈瑧说出了后头的话,他的脸色瞬间惨白,再无一点颜色。

    抬眼瞥了瞥他,这些神情变幻,祈瑧恍若不觉,眼中平静无波。

    歪了歪身子,祈瑧又道:“你们也不必太担忧了。这些事或急或缓,总是要做的,趁着此时,祈璨对咱们防备还不够,一举发动,怕比缓缓地来,效果还要好呢。”

    停了停,祈暄没答话,祈瑧自己又道:“咱们和皇帝,总有一日要短兵相接,你总不能要我避开他一辈子?此时形势不明,皇帝不见得就能锁定了咱们。倒不如就此将水搅浑,趁机挑着祈耀和祈璨斗起来,咱们好渔翁得利。七年了,这网也已经铺开,还等什么?”

    安抚地笑了笑,祈瑧温声道:“你先前是不是担心,我快要死了,所以才急着把事情做完,免得死不瞑目?真不必的,一时半会儿的,我怎么会死呢?”

    说完,他似是怕祈暄不信,又重复道:“我如今这么年轻,才投胎了这身子几年呢?一时半会儿,决计是不会死的。你不必担心,我绝不会再一次死在你眼前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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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听他如此轻言生死,祈暄的脸色更加惨淡,咬着下唇的牙齿间已经渗出了血,他自己却未曾察觉。祈瑧说完了那两句话就径自出神,祈暄却不由自主抬起头,默不作声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过了不知多久,祈瑧猛地回神,抬头看祈暄,又移开眼神,掩饰着道:“唉,你说十四弟竟假死脱身,留下些麻烦事……还要咱们替他遮掩。”

    他看向祈暄时,祈暄犹正怔怔地看着他,两人目光对上,祈暄也立即错开眼,垂下头,不知寻思了些什么,半晌才答道:“……此事倒是阴差阳错,不必六哥烦心了。皇上是很乐意十四弟之死,还有些迫不及待。他既愿意信,也就容易骗过,还好办些。”

    不知如何竟有此言,祈瑧挑了挑眉:“哦?此话怎讲?”

    祈暄干干地笑了笑,道:“六哥还不知道?也是,六哥如今不在惠王府住,怕还没接到那圣旨,方才臣弟从前头过来,却已经听说了。今日皇上下旨,将六哥出继给了十四弟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又道:“六哥也莫要为此动了肝火,此事……是有好处的。皇上必定以为,六哥继承惠王府,这样就能免于让惠王府落在臣弟手里,等于是削了臣弟的势。他自以为胜出一局,就难免对臣弟掉以轻心。实际上咱们什么损耗也没有,反倒得了益处。实则臣弟早已预谋让人在皇上耳边吹吹风,只没想到横生了此节,皇上自己就定下了。”

    祈瑧对自己被出继一事并没有什么感觉,他这个儿子的种种不肖,他已经习惯了。且被出继也没什么不好,自己做了自己的儿子,这经历十足诡异,还不如改记在弟弟的名下,反倒叫人心里舒服些。至于这事的好处,要等日后再看了。

    倒是祈旭,他的王府都等同是被强夺了去,却未见恼,是真不在乎那两个庶子?这心可够宽的,却别养出了仇视自己的儿子……便如当年祈瑜……

    想到此处,祈瑧便不置可否地说道:“这样啊……祈璨聪明太过,就总觉得别人都不及他。这回他自以为占了上风,接下来就不会将你我看在眼里了……哼,这不孝子,上辈子我与他说过多少次,满朝文武,王公大臣之中,最最精明之人乃是穆王,怕他是从未听进去。”

    却不知这话又令祈暄想到了什么,祈瑧话音落下许久,他才猛然回过神,答道:“哦,六哥过誉,臣弟愧不敢当……”

    缓了缓气息,他定了定神,又道:“六哥,十四弟如今情形,在京中也藏不了几天,出京已经是定局,六哥不如干脆允了他,让他去西北跑一回,他心里才好受些。

    “西北之事,臣弟也并不指望十四弟精通兵法,练出绝世雄兵,臣弟也知道,他只是细务了得,旁他却不见得很好,真让他去做个将军,臣弟也不能同意。

    “只是,六哥怕忽略了些事?臣弟料想,制枪炮、配军备、组火器营、练精兵,这各个环节,六哥大约都有了操持的人。六哥选出来的人,必也是稳当的。

    “可西北军营能分成几块,却仍旧是个整体。要整个儿操练起来,总要总领此事,将每个环节仔细串联起来,统筹事务的人,六哥可曾有了?还有那掌着账本,收拢着银钱,藏好了枪炮图纸、人物名单,拿捏着粮草命脉的人,六哥可曾有了?

    “这两样事务,最好是一人统领,方才能不顾此失彼,两相权衡,六哥看好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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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祈瑧低头,这些事他的确也正发愁。

    杜衡虽有能耐,可他去了西北,算是个什么身份?即便能以武力、以手段压制住,让人不得不听命,也要闹腾许久,万一传出风声了,可真是得不偿失。

    且他又是个太监……

    这事若揭出来了,先前就算降服了再多的人,此后也不会再听他调度了吧?世间对这些阉人,打从心底看不起,还不如贱籍者能得的尊重。

    罗子泰倒是无人不敬重,然他却不是操持这些琐碎仔细事务的那块料。当初他连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都弄不妥当、置不清楚,罗家内宅镇日鸡飞狗跳,层出不穷的闹腾。

    又不能时刻让杜衡在他背后顶着他给他支招,且同一个法子,不一样的人用出来,效果也不一样啊。罗子泰练兵可以,银钱细务却万万不能经他的手。

    他不答话,祈暄就知道他是没有合适的人,便忍不住叹气道:“六哥果然太着急了……所以臣弟才说,还是让十四弟如愿以偿,去西北吧。虽说许多兵事他是不通的,可十四弟历来最会做那些繁琐复杂活计,这些年也是独当一面的王爷了,六哥该能放心他的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祈暄再道:“即便一开始不能把所有事都一总塞给他,开头可以只让他管着银子、图纸这些最要紧的东西,料想这一点小事他总不会办砸了。”

    “呵”地笑了一声,祈瑧道:“原来你还是要让旭儿去查账?千里迢迢去了西北,就做个账房先生,或是做个出纳采买……十四弟岂不更要气着说你小瞧了他?”

    祈暄跟着又道:“只是让他先在那里落下脚,熟悉了环境,适应了水土。然后再慢慢地接管西北的事,乃至日后可以将兵营军权都抓住,也不是不能。”

    静了片刻,祈暄终究还是说道:“其实,六哥不觉得么?这些年来……初时是六哥护着十四弟,后来六哥……十四弟又依附着臣弟。纵然他一直没受什么波折,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,难道还能让人护着一辈子?此时叫他自己出去经风历雨,臣弟以为,已经是很迟了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祈瑧默然,的确他不能护着祈旭一辈子——实则,再能护着他……他们,五年时光,就要感恩上苍了。

    见他沉默的模样,祈暄瞧得出祈瑧已经被说动了,便又道:“六哥也别恼了。正好趁此继承惠王的爵位,也有了封号,便可以算是成年……什么事都方便些。”

    等他说完了,祈瑧却并未答话,只侧着头,不知想些什么。静了许久,桌上蜡烛都烧了一大截,祈瑧才忽地笑起来:“你历来十分有理,我哪敢不从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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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这一笑,神色分外柔软——且这柔软,全不似平日对着祈暄时的那种,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纱,捉摸不透,看也看不清的温柔。

    说出口的那句话,也暧昧难明,不知其中究竟蕴含了什么深意,然却叫人不由得心中一荡,生出无数遐思妙想来,尽是关乎风月,缠缠绵绵。

    如今他这清秀容颜正是少年时不辨雌雄的俊美,十足惑人。声音里又含着挑逗,带着调笑,宛如当年二人情好意浓之时……

    看得祈暄一怔,恍惚似回到了多年以前,再回过神,顿觉五脏六腑,无一处不积郁了酸涩的痛楚,无暇生出什么妄想,已经怀疑起来,他为什么竟又这么朝我笑了?

    便忍不住心头一股热意,祈暄随着浮现在心头的第一个想法,冲口便道:“六哥,你身子果然还好么?千万不要骗我,我承受不住……”

    祈瑧也怔住了,他也不知,自己方才为什么竟会……

    看着祈暄垂目,藏起了双眼之中神色变幻,出神了一会儿,祈瑧才缓缓说道:“自然是好的。你尽管放心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了那句话,就见对面祈暄面容之上随即显出一股失落,萦绕在眉间。

    祈瑧看着他,自己也暗暗生出了一丝失落——果然是,回不到从前了啊。

    已经习惯了这么平平淡淡,亲切却不逾矩的对话。所以,划定了君臣和兄弟该有的亲密和信任,在那范围之外的,逾越了的,已经习惯了不告诉对方。

    即便对方,真显出了诚挚的情绪,自己却也难以再以真心待之了。

    因为心里清楚,那不过是,他一时冲动。那真也好,诚也好,旋即就会被收回了,留也留不住的。若用自己的真、自己的诚去挽留,唯有失望,唯有伤怀而已。

    浅浅地笑了笑,却又是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,祈瑧再次将刚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:“我身子很好的,你尽管放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