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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第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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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五章

    杜衡与胡永灿年纪相仿,都是十来岁上就到了祈暎身边做簪缨侍卫。

    二人相识多年,相交莫逆,胡永灿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换了旁人,必然听不明白,杜衡却是清清楚楚,知道他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——胡永灿说话做事,神情举止,乃至思考事情的方式,全都是在学一个人。

    杜衡曾亲眼看着他从十几年前起,一举一动都仔细算计,即便不能和那人一模一样,也要和那人神似七分,到后来胡永灿竟宛如那人的双生之影。

    往昔的祈暎,如今的祈瑧,最喜那人,唯觉他一切都是最好的,见着有人事事肖那人,不必细思,头一个想法就是觉得喜欢,这才将胡永灿留在身边长达十九年。

    可今天他仍旧那样说话做事,怎么却惹得主子动了将他外放的心思?

    须知道,早在十年前胡永灿就到了可以被外放的年纪,可是主子莫名舍不得他,这才将他继续留在身边——实则就是因为他这种做派,潜移默化,已让当年的祈暎离不开了。

    对祈瑧的心思,杜衡虽然也知道一些,却尚不及胡永灿了解得多。忽然间被胡永灿这样问了一句,杜衡听得懂他是问什么。

    然而这事杜衡自己亦是不明所以,又能怎么回答?

    想了半晌,杜衡才低声道:“你是主子身边的老人,除了冯爷爷(碧注:就是冯束卿,忘记了的同学复习四、七、八章)之外,数你资历最深,主子绝对是信得过你,才将你外派到苏州盐政。也是因为你是好好的一个人,才有这样的机遇,我是求都求不来呢。”

    他是个太监阉人,纵使日后能替代盛敬修做了簪缨侍卫首领,可身份上顶多也只能做个内官,如同冯束卿那般成了内廷大太监就是走到头了。

    若只是个寻常太监,能有今日这差事,伴在“小殿下”身边做管事大太监,已然该心满意足了,但杜衡从十岁起就是簪缨侍卫,跟在祈瑧身边十九载历练,眼界心胸早就不是凡人所能及,他亦想成就一番伟业,然身份所限,不得不抱憾,这才有了对胡永灿欣羡之语。

    平日里杜衡即便的确为自己的残躯深觉恨憾,也绝不会宣之于口。此时也是因为想要开解胡永灿的抑郁之思,将方才的那句问话岔开,这才故意这么说。

    胡永灿心知肚明,感念杜衡待自己的厚谊,且方才那一句,他也是一时心神激荡,脱口而出,既然杜衡不愿意多说,岔开了话,他也顺势答道:“我知道的。主子待我如何,我岂能不知?只是我舍不得离开主子。今后还要请你替我伺候主子,多多留心!”

    杜衡一笑,抬手整了整自己头上乌纱冠,并不答话。可他这动作,已经透出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他戴着的这乌纱冠,是内廷衙门分派给诸皇子王公的总管太监才能戴的,显示了他的品级是内官三品。既然是主子身边的总管太监,自是会尽心尽力伺候好祈瑧。

    胡永灿也心知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,便也笑了笑,朝他拱了拱手: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杜衡不与他客气,生受了这句,又问道:“你预备何时出京?不如今晚就把印鉴令牌给了我,我正好可以趁夜往春溶园去一趟。有两个人不是很服气我,我要趁你还没走时先收拾了他们,以免万一我压制不住,还有你能搭把手。”

    胡永灿道:“是尹宣达和周翀?这两人不如你换了吧,我知道你也有几个用惯了的人,调过去替代了他俩不是很好?他二人仗着自己功夫好,不从管教,野心太大,整日只想着外派做官,如今盛敬修的人也收回来了,这两人留着已是鸡肋。且上次主子听了周翀的名字就皱眉,毕竟是冲撞了大皇子的讳,硬要他改又落了痕迹,自此不让他近前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祈璨的长子名叫祈翀,这个周翀的名字正好和他重了,祈瑧听了就不高兴。杜衡也知道此事,便点了点头。但随即他便又想到,尹宣达的名字,不是也冲撞了一个人名讳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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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今的皇叔辅政王,穆亲王祈暄。

    论身份祈暄是亲王,比大皇子高了不少。论宠爱就更没得比了,祈暄是永宪帝爱弟,莫说是一个大皇子,就是祈璨全家合在一起,也不及祈暄在祈瑧心里的地位。

    ——那为什么,祈瑧听了尹宣达的名字,却没见有什么不悦之色?

    难道是因为,尹宣达的“宣”字和穆王的“暄”不是同一个字?

    可是以往日主子对穆王的态度,芝麻粒般的事都看得比天还大,怎么会……

    杜衡顿时皱起眉,心下电转急思。他总觉得此事并不是无关紧要,要快快想明白了。

    将往日祈瑧言行回忆一遍,杜衡猛然发现,似乎是从他转世投胎,成了自己的遗腹子之后,祈瑧对待祈暄的消息,就与以前有了微妙的变化。

    不是不重视了,也不是更重视了……但似乎……

    杜衡又细细将以往思量一回,最终记起那年永宪帝过世前的那个夜晚,春溶园九州清平殿左侧殿永宪帝的寝宫里,张衡臣那“请穆王跪安”的驱逐声音。

    难道真的是,从那时起,主子下定决定,与穆王了断?

    杜衡被自己这想法吓得一惊,涔涔冷汗自后背冒出。他先前一直以为,那只不过是因为主子当时已近大渐,无暇他顾,又不想让穆王因自己的死太过悲痛,这才狠心决断。

    既然现在主子已经转世投胎,再世为人,来日方长,主子那样坚韧固执的性子,又那样爱重穆王,必定会与穆王重续前缘。

    然而竟不是如此!竟是真的,从那时候起,就斩了情丝?

    所以就连胡永灿这个,一直以来被充作穆王替身的,也不需要了。可以调遣开来,就此见不到了也不会思念不会觉得缺了什么。

    杜衡觉得有些发寒。不纯是为了替胡永灿难过,亦是为了……主子的冷情果断。

    虽说当初的确是穆王先推拒了主子的情意,可主子也并未因此而稍减对穆王的爱见。

    永宪朝十年,那般深厚浓烈的情,他们这些下人们亲见了,无不为之震撼,当时杜衡还想道,世人都云永宪帝冷淡薄情,可他们都没见过,主子待穆王是如何深情一片。对主子来说,除却穆王之外,旁人都可以算作飞灰浮云了罢,这样的天家情谊,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

    然而今日,竟要让杜衡知道,就连对穆王的情分,主子也断了,且还断得这般干脆,连当年特意留在身边,为他与穆王相似,聊以慰藉的胡永灿也遣走了,可见是真的……

    杜衡莫名有些悲伤,转而又想道,果然还是冯爷爷最知道主子,他这个小辈,还远远不及——没见这些年来,冯束卿从不在消息之中对穆王多做着墨?

    他径自出神想着,就没有回应方才胡永灿的吩咐,胡永灿看了看他,略放大了声音道:“你以为如何?难不成你爱起人才,舍不得这两人的好功夫?”

    杜衡怕被胡永灿瞧出蹊跷,连忙回神应道:“并没有。只是在想,调谁来替了这两人。”

    胡永灿道:“你自己决定。你用着谁顺手,便换上谁。我这次出京,主子既想着让我日后接手苏州织造,就不知还有没有回来的一日了,你完全不必顾及我。”

    杜衡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,将方才就在嘴边的那句“你日后莫要在学穆王,有些话穆王说得,主子听了不恼,你却不能说”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反正……胡永灿大约是不会再回京了,外调之后,海阔天空,他见得人多了,许是能把心里的那份畸念淡了?

    但愿如此……

    便说了几个人的名字,杜衡道:“我预备用的就是这些人。春溶园也好,紫禁城也罢,都是禁宫,还是内侍方便出入。安排得当,还可用这些人做各家王府上的管事太监,要比做侍卫或是属官深入内帏,打探消息也方便得多。正好又腾出几个人,放入六部。”

    胡永灿道:“这是不错。不过春溶园的人手就要少了,你再补几个进来。”

    杜衡正要回话,却有个小太监从东厢一溜烟跑过来,两人住口不再谈论这些隐秘差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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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小太监跑到跟前,抬起头来,杜衡这才认出,这是新近调到祈瑧身边的簪缨,名叫程允东的。只听他道:“主子说了,你们两个有话就出去说,别在院子里站着碍眼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又悄悄指了指东厢书房的方向,用气音说:“有人从窗户里看你们。”

    这院子里不都是祈瑧的人,惠王府的下人里也不缺乏各路眼线。杜衡点了点头,道:“知道了,我这就回去伺候。”

    然后又朝胡永灿道:“那事儿就烦劳您了。”

    胡永灿和他多年默契,随即答道:“放心吧,东西我必定给公公带过去。”

    就此各自分开,胡永灿朝外去了不提,杜衡和程允东一起往祈瑧书房走,边走便轻声问道:“是什么人?在主子的书房?”

    程允东微微点头:“惠王妃送来的一个掌厨,就是那个钱太后的眼线。”

    杜衡了然,便不再问了。

    惠王妃将那个掌厨太监送给祈瑧,不过是想要祸水东引,并不是帮太后在祈瑧身边安插眼线。祈瑧不好推拒,只能放着那人在厨上。此人极不安分,杜衡正在想法子除掉他。

    两人回到祈瑧的书房,在门口就听见声音,一人正说:“……小主子待下太宽和,也不是好事,下人们知道您性儿软,都要欺到您头上了。奴才来这几日,冷眼瞧着,小主子的奴才们竟不怎么懂规矩。就好比方才瞧见的那两个,私相授受是什么罪名?交通内外又是什么罪名?他们竟敢光明正大,在院子里交递,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。”

    那声音正是那个掌厨太监。杜衡与程允东不约而同,一齐按住嘴,免得笑出声来。只因为,说祈瑧性儿软,被下头人欺负,这掌厨太监还是第一个。

    里头又传出祈瑧的声音,淡淡说道:“嗯,我知道了。不过这事,那大太监已经和我说过了,是有些缘故的,我允了他他才去找了那侍卫,公公不必生气,他们规矩还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掌厨太监声音满腔义愤填膺,道:“小主子,您可别被他们骗了,奴才欺主的事,从来不少,若您那大太监是撒谎,您也不知道啊。”

    他停了停,没得祈瑧的回应,这掌厨太监又自己说道:“就好比咱们惠王府上,先前一个月才发卖出去一个丫头,还是王妃身边得用的大丫鬟。这不是王妃待下不慈,实在是因为那丫头以往犯下的错,此时终于被揭出来了,就是王妃怜她伺候多年,也不能容她!”

    祈瑧仍是不动声,掌厨太监又停了停,还是继续道:“您可知道她都做了什么?她就是朝王妃说谎,说她娘重病,她弟弟要读书,她妹妹年幼,时常想送些她做的绣品回去,让她娘拿着换些钱用。谁知她明面上是送绣品回家,实际上早已经和院门上的侍卫勾搭在一起。查出来的时候,肚子里的小杂种都四个月了!王妃岂能还留着她?”

    他这些话极为粗俗,若真是稚龄的小主子,有这么个奴才在身边,必然会被教坏。杜衡冷笑一声,推门进去,冲那掌厨太监道:“你在主子面前说什么混话!我倒要说是你极没有规矩,翻嘴调舌难道就是你的差事?还不快滚下去!”

    那掌厨太监背后有靠山,即便杜衡是内官三品,是他的上司,这掌厨太监也并不畏惧,反而和杜衡顶起嘴来:“有的人行事不端,那些龌龊你做得,我却说不得?”

    他又转头,朝祈瑧道:“小主子,奴才说这些也是为了小主子好。事先防范,总比事后遭殃要强。小主子别不当回事,奴才们的错,有时候要带累主子呢。就好比那密王祈珽,多金贵的亲王,就因为他几个奴才犯错,他倒了大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