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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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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章

    虽有信物,有胡永灿以为人证,只怕盛敬修也并不能全然相信。他方才假装已经离去,却是偷偷躲在檐角窥探,直至祈瑧一人独处时,说出了盛敬修的功夫来路,他才真的信了祈瑧就是永宪帝转世,这才离开。

    如此小心翼翼,不愧为簪缨侍卫首领——极好。

    数年未见,簪缨侍卫仍旧忠心,仍旧谨慎,祈瑧心下大定。有了这股人手,他就等于有了眼睛耳朵,想要看着谁,听见谁,皆无不可。只要看得到,听得到,他想要动谁,想要用谁,乃至想要以谁为子,布下棋局,谋算天下,都不是难事。

    惟独要小心的是,祈璨手里也有一拨影卫,充作眼线,也事暗杀投毒,混在普通侍卫、宫人内侍、乃至朝中大臣里头。务必要避开他们,若不然,被祈璨发现了,后果堪忧。

    不过,既是盛敬修仍旧这般谨慎小心,乍逢已经死了数年的旧主,却仍能冷静观察,仔细考证,且他也知道,祈璨一直在查簪缨侍卫,早就有所防范,祈瑧也不担心他贪功贸进。索性便不再越俎代庖去抢下属的劳心。

    他如今,还另有要操劳之事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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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眼前就是年节,朝中各派各系各姓各族或是彼此联络有亲,或是借口门生故旧,或是仅为了维持面子上的虚假和睦,都是要互赠年礼的。

    自然这就是一个极好的,名正言顺的,攀附上峰,朝上讨好的时机——或者也可以说得直白些,此时最宜送礼行贿,打点关节,为来年仕途顺畅打响新年第一炮。

    此时门庭最热闹的,就是礼部左侍郎蔡棋的府邸。

    十月时,原先的礼部尚书韩聪入了阁,按例卸下了尚书头衔。礼部主官职位是空着的,最大的自然就是副职的侍郎。左侍郎又在右侍郎之上,如今的礼部是以蔡棋为尊。

    等过了年,二月就是春闱。主考官是文华殿大学士宋景昌,可他也不过挂名而已。真正主理科考事宜的还是礼部,总揽大权的自然就是主事礼部的蔡棋。

    尤其蔡棋还是宋景昌的门生,他们师生相互应照,历来是上下一气,不必分什么彼此,宋景昌也放心全权委付蔡棋,事事由他出面操持——若要走门路,也请直接去找蔡棋,不必打扰宋阁老,他老人家事务繁忙,没心思理会呢。

    蔡棋毕竟年轻,拜会者甚众,他家的门槛几乎都要在几日之内磨得矮下去两寸,他自己尚且手忙脚乱,更别提那些家下人。幸好有他老师宋景昌遣来几个得用的老仆人,帮忙操持着,这才不至于失礼人前。只是人后如何,就无暇分心了。

    那些行卷的文稿,拜会的诗集如同废纸一般堆在书房东厢。字纸尚且遭受如此怠慢,那些各色礼品就更是含糊了事,直接丢进了库房里头,只好等年节过了再慢慢清点。

    如此一乱,便教人有了钻空子的机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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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日尚是大年初六,皇上未启封,衙门不开印,官员们尚在休假,好容易今日只有两三下属前来拜年,蔡棋将他们打发了,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,准备令人收拾席面,他要和家中妻妾子女同乐一日,以庆年节。

    才吩咐了下去,蔡棋转身想要脱了见客的正装,换一身松快些的常服,却又有门上的小厮跑进来,说有人求见。蔡棋才想说不见了,那客人早已自己跑了进来。

    却是他老师宋景昌家中的外管家,平日连他老师也极重用的一个人,蔡棋不敢怠慢,连忙问道:“老伯怎么来我家?可是有什么事吩咐?”

    那外管家行色匆匆,也顾不上和蔡棋绕着弯子絮叨,只快步趋近,凑在蔡棋耳边说道:“都察院御史言官刘思齐写了弹章,翌日就要上禀,要劾您!”

    朝中为官,哪个没有被言官骂过?有道是宦海待罪四十年,亦即是说,人在官场,时刻都要预备着被人弹劾参奏。不论有罪无罪,有过无过,被弹总是免不了。

    听闻此事,蔡棋也并未十分在意,他在朝中供职也有十来年,翰林两岁,外放三载,调回礼部也已过了两轮京查,这些年间弹章收了好几份。刘思齐劾他,蔡棋还不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不过,若只是被弹,老师也不至于着急吩咐家下人过来通风报信,蔡棋想了想,还是端正面容,说道:“多谢老伯告知,也替我谢过恩师。此事我知道了。大约那刘思齐要劾我收受贿赂,有科考舞弊之嫌?我自会小心应对。皇上圣明,此时年节,同僚来往应该无碍。”

    那外管家连连摇头,急急地低声说:“若是劾您收受贿赂,老爷也不必这般急切。那刘思齐劾的,是您擅自在家中藏御用供物,僭越圣尊!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登时蔡棋大惊失色:“这是哪般来?刘思齐……此人我也只是照过两面,从未有什么交情,也不曾得罪于他,竟要劾我私藏供物!?”

    须知道僭越圣尊这罪名着实太大,即便最后查实并无此事,也要削掉人一层皮的。而刘思齐作为弹人的一方,也要担待极大的责任。若最终证明对方是清白的,刘思齐便可以卷卷铺盖去大牢里住着了——这是他随意以杀头大罪诬陷朝臣的代价。

    蔡棋自觉与刘思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,这言官为何要如此害他?且还是搭上了自己前程身家,杀敌八百自损一千,若非他真不记得曾与刘思齐结怨,蔡棋真要以为他是和刘思齐有不解之恨,才惹得刘思齐不惜己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。

    连忙起身离座,朝那外管家揖了一揖,蔡棋道:“今日老伯来我家,告知我这事,必定有所教我,还请老伯不吝直言!老师对此事可知道什么?他老人家可有什么吩咐?”

    外管家忙道:“不敢当。老爷命我告诉大人,他与都察院关系平平,如今只能请左都御史暂且将这折子压住。大人若要平息此事,还需细想,这刘思齐如何竟就有此弹章?或是有人故意陷害,刘思齐或也只是做了他人借来的刀!”

    听得如此,蔡棋心中一凛。这几日他家宅忙乱,说不定真的有人趁机陷害,藏进了什么违禁之物!

    想到这里,蔡棋连忙扬声唤来家下人,细细嘱咐如此这般,叫他们快快清查全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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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这些日所受的年节礼品之中搜查出来一块田黄石刻章,一只白瓷绿地红龙十六楞盘,捧着这两样物件,蔡棋脸色惨白,险些没哭出来。

    田黄石是帝石,历来只做贡品;龙纹样式的瓷器,更只有大内才能摆呀!

    若只有其中一样,还可辩解一番。可如今是两样都摆在面前,还有什么话敢说?

    这必定是有人害他……蔡棋不蠢,怎么能看不出来,这是有人故意在害他。

    两样物件都是从别人送的年礼里搜出来的,可因为这几日家中忙乱,那些年礼有的造册记录了,有的没有,还有的连是谁送的都不知道了——这两样东西就是不知来路的!

    连忙将刻章和瓷盘藏好,蔡棋急忙跑到他老师宋景昌家,对着宋景昌跪下连叩了九个响头,边哭边说:“求老师救我一命!”

    宋景昌又能如何?事涉甚大,即便他是内阁三辅,文华殿大学士,也不敢承担。

    可若让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去死,那也必不能够啊……在屋里转了几十圈,宋景昌一咬牙,道:“那人若是真要害你,就不该教你提前知道了刘思齐弹你之事。这阴谋未必是要坏了你前程性命,怕是另有所图。你现在就去刘思齐家,看他有什么话说!”

    刘思齐写了弹章要劾蔡棋,未必是真的要劾。更有可能,他只是借此声势,逼迫蔡棋上门,然后以此要挟,让蔡棋为他所用。

    当然,仅只一个蔡棋,还够不上让人安排藏匿御用贡品这样的大手笔。担着如此风险,这阴谋所图,大概还要着落在蔡棋身后的人。

    也就是……宋景昌口中发苦——也就是,他自己,还有宋家。

    若宋景昌铁了心不为所动,不为对方威逼,他自然可以弃卒保车,然而……

    叹了口气,宋景昌弯腰扶起蔡棋,目视自己爱徒,道:“我早就说你,年少得志,仕途上头太顺了,得意忘形终有一日要吃大亏!今日你可要得了这个教训!”

    蔡棋连连点头,宋景昌再次叹气,他也恨不得和蔡棋一样哭出来呢。

    不知对方要提什么条件,亦不知,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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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放下手里的密报,祈瑧抬头示意,那长得满脸喜气,一看就叫人觉得乖觉伶俐的小厮便知机地回道:“主子,刘思齐那里传来消息说,蔡棋已经上门了,连‘愿为门下走狗’的话都说出来了,大致是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祈瑧轻轻哼了一声,道:“愿为门下走狗?这话听着多么大的怨气!去告诉刘思齐,蔡棋好歹也是三品高官,心气自然是傲得很,这次被算计了,指不定要如何记恨,对他更得小心防着,且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。若是因为他坏了我的事,刘思齐这人就不必活了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的意思,旁人或许只以为他是要杀了刘思齐,可簪缨侍卫们却明白,这不仅仅是一死了之。是要让“刘思齐”这个身份死了,可是,那人还活着,就没有完了的事情。

    顿时那小厮也是一凛,连忙道:“知道了,奴才这就去着人告诫刘思齐。”

    等那小厮出去了,坐在客座上的男子才出声笑道:“主子还是这么谨慎。不过一个没什么根基的文官罢了,主子只要绑住了宋家,若蔡棋碍事,除了便是。”

    祈瑧瞥了他一眼,并不答话,又将视线投向密报。那男子讨了没趣,却也不恼,自己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喝了,便专心看祈瑧料理密报事务。

    这么被人盯着看,即便是祈瑧也觉得十分别扭。终究还是放下了密报,祈瑧抬头看向那男子,道:“你若闲着无事,去练武,去看兵书,去联络旧部,乃至去寻欢作乐都好,别在这里碍事。怎么我死了一次,你就再不怕我了?”

    那男子咧嘴一笑,道:“主子爷,臣下我才是个死人,若在京城露面了,岂不要吓坏了许多人?还是藏在这里好。至于说敬畏之心,臣哪敢稍减对您的仰慕?只是臣下亦有亲近之意,所以便是冒着天威,也要趋近了。”

    这男子话倒是不假,若有在京中为官十年以上者在此,瞧见了他必定大惊失色。此人原该在两年前就死了,怎么却还活着坐在此处?他原是当年永宪帝钦命的四位顾命辅政大臣之中唯一的武官,前一任的京营护军统领,西北兵马大元帅,罗家家主,罗子泰是也。

    宝德三年时,祈璨查罗子泰结党营私,拥兵谋逆,贪婪受贿,残暴百姓,谎报军功等三十四项大罪,将罗子泰革职下狱,判其自裁。

    罗家偌大一个世家,也被破门查抄,三族亲眷发往边关效力。虽后来祈璨特赦,这些人得以回返,可仅是路上,老弱病残就死了四十余人,京城罗家也就此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被株连者尚且不得善终,当事本人却竟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,不必多言,这自然是祈瑧的能耐。可惜——亦或是该说可幸?——当时他只能救下罗子泰一人。

    听罗子泰如此调侃于他,祈瑧也不动气,只道:“你可以出京去,仍旧往西北走。你那弟子,如今的陕西营兵统领张兰生,他早先知道你没有死,就盼着能见你一面。”

    罗子泰笑道:“臣若离京了,您身边仅有几个伺候起居的奴才,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,岂不寂寞?”

    祈瑧仍是不动声色:“我自然还有事,哪里会……寂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