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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发如雪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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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四十五章 发如雪(三)

    **

    冰冷的水温,几乎可以将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麻木。

    而当人心痛到近乎麻木、不愿意打开心墙的时候,往往需要的,只是一个让情感尽情宣泄的契机。

    尹碧玠听到他的话,听到那三个字,只觉得连日以来的所有情绪、那些被她掩藏在高筑的围墙后所有的痛苦,都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
    那没有预想过任何后果的用身体帮他挡的一枪,那个她连根本无法选择保护、就已经失去的腹中骨肉,那个她在失控的情况下给他的耳光,那几天的夜晚,她睡着时也能感觉到的他注视她的目光。

    她又怎么可能会忍心离开他?

    她只是真的,不知所措,她这一生至此,从未有人告诉过她,在失去一个和自己深爱的人的孩子时,她应该怎么做。

    她知道她这样自私地封闭自己,只是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,她不恨他、也不怨他,可她真的没有办法,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,所以她只能选择漠视他、不让自己再说出些什么、做出些什么来伤害到他,她也知道自己大病初愈根本不能淋冷水,可是她只能选择这样来缓解自己心中压抑着的疼。

    “碧玠,”柯轻滕此时轻轻地抬手,将龙头转了一个方向,冰冷的水渐渐变暖,他一遍又一遍抚摸她湿透的黑发,对她说,“你先听我说,可以吗?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低沉而温柔,温柔到让人心醉,几乎都已经不像他。

    “我曾经和你说过,从最开始我在四季列车上遇见你、将你重新拉回到我的身边,这一整个庞大的布局和计划,是在你两年前离开我时就已经开始布置的,从表面上看,是为了抢夺和拍卖联邦手里的那份石油资源名单,可实际上所有的铤而走险,却都只是想要将你带回到我的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其实在布置这个计划的时候,我就已经失去了理智,”他不急不缓地陈述,“我想要的只是你,而我认为,也只有用这样极端的挽留方式,逼迫你陪我一起承受所有的痛苦和惊险,让你重新依赖上我,才能将你死心塌地地留住在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尼斯机场你选择跟我走的时候,我就已经知道你在逐渐地接受我,所以在埃及我们第一次欢爱之后,我就留心、特意想要在你的身体里留下一个孩子,”他的吻是冰凉的,可落在她的脸颊上,却给了她依存感,“因为如果直到最后,你还是想要离开我,我走投无路时、还能用孩子绑住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很卑鄙,你看,就像你说的,我是集天下所有不要脸之大成。”他坦率地重复了她当时说过的话,冷峻的脸庞上还扬起一抹很淡的笑。

    她听着他的话,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,觉得心脏像是被人一记一记地在用力敲打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,用孩子就真的能绑住我了吗?……”他停顿下来,她便哑着嗓子,红着眼睛说。

    “无论能不能,可至少能影响到你的决定。”他没有犹豫地回答,“在面对你时,我对自己、根本没有信心。”

    他说他没有信心。

    一个在黑色世界能够操纵起一场战争的人,却告诉她,他对挽留住她,没有信心。

    “我非常明白,我最后能够成功完成了这个将你的人和心留下的计划,所借助的,是你的真心,你接受了我的所有算计,是因为你对我的包容。”

    他的眼睛在雾气之中,看上去有些朦胧,“尹碧玠,我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,我只有在面对你时才会无所从,其他的一切,我都认为我可以掌控。”

    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所以,当我觉得你有了孩子时,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,我以为我能平安地带着你回纽约,平安地让这个孩子降临,可是结果却是,我失败了,我用我的第一个孩子,彻彻底底偿还了我一生至此的自负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请求你的原谅,因为这个错误永远无法被原谅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语是流畅而冷静的,可她却听出了那丝深埋在其中的自责——深入骨髓的痛苦和自责。

    她知道,让一个矜傲如他的人,这样承认自己所做的错,是多么不容易,对于骄傲的人来说,褪下骄傲,就像褪下自己身上全部的防护盔甲。

    她注视着他,一动不动的,在水声中,再次开口,“但是我不后悔。”

    他的手指轻微颤了颤。

    “柯轻滕,我不后悔替你挡这一枪,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腹中有了孩子,我依然、不后悔。”她郑重地,再次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这是她选择的人。

    也是值得她用生命,用她和她腹中孩子的生命,来保护的人。

    柯轻滕望着她,黑眸略微有些发颤,像是再也无法抑制般的,低头亲吻她的嘴唇。

    唇齿相交,彼此所有的情绪都完整地交融在一起,绝望、痛苦、释然……交融相汇,彼此分享,彼此品尝。

    一个人的悲伤会将人打垮,而两个人共同负担的悲伤却会促使彼此的重生。

    “在我很小的时候……记不清那时我是几岁,我就在无意间听我爸妈说过,在我出生之前,我妈曾经流产过一个孩子,那时因为他们在奋斗事业、所以是根本不想要孩子的,第二次再怀上我的时候,怕如果再流产我妈不能再生孩子,只能迫于无奈将我生下来。”

    她这个时候,伸手紧紧攥住他湿透的衬衣,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,那些憋在心里很久、谁都不知道的事,“他们俩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子,所以……他们也不怎么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如果一个父母健全、温暖和熙的家庭,教育出来的女孩应该是同样阳光而开朗的,不像她,总是习惯冷漠而拒人千里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我非常怕受伤害,从小就是这样,因为怕,所以我压根不会想要去触碰感情,当时严沁萱在上一段感情的时候,花费自己全部心力去对那个渣男好,我当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,因为我觉得我自己绝对做不到这样,我怕被辜负、被玩弄,”她不断地说着,不管他是不是能听懂,“所以我从没有完完全全相信过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因为害怕受伤,所以总是躲在自己的屏障后,习惯用冰冷和理智去面对一切。

    “最开始时因为联邦的交易接近你,我就一直在反复告诫自己,一定不能对你动感情,我知道要是我动了心,我就真的完了,你不是普通的男人,你和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……”

    我知道只要爱上你,我这一生就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人了。

    她说着话,没有意识到水已经被他关上了,他此时取了挂在栏杆上的毛巾,将她整个人裹住,打横抱着她、走出了淋浴室。

    “我懂。”将她抱到床上轻轻放下,他将空调更调高几度,抱着她,看着她的眼睛说,“我都明白。”

    你所说的一切,关于你自己的、关于我们的,我都明白。

    她动了动嘴唇,眼眶里渐渐浮上一层薄沙,轻声、像是求证一般地问他,“柯轻滕,无论是你、还是我,以后我们都会对我们的孩子很好的,对吗?”

    我们一定不会让我们的孩子,像我小时候那样缺失父母的温暖和关爱,一度不敢付出自己的真心、害怕受伤、用冷漠包裹自己的心的,对吗?

    “对。”他几乎是立即就回答她,以斩钉截铁的态度,“他一定很快就会到来,然后在我们对他的保护和关爱下,一生顺遂无忧。”

    “相信我。”

    千言万语,最终都凝聚在这三个字里,他抵着她的额头,郑重地告诉她。

    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,我值得你全心全意的信任,今后一生你的平安和幸福,我们孩子的平安成长,我都会竭尽自己的全力,保护好你和他,再也不让你承受任何的痛苦。

    她在眼眶里忍了很久的眼泪,此刻终于在他的面前掉落下来。

    这个骄傲的男人,已经在她面前卸下了他所有的盔甲,以最最柔软的真心面对她。

    那么,那些曾经所有因为爱而做的全盘算计和布局,她都原谅。

    他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,她没有理由不再全心信任他,也没有理由再独自去面对痛苦。

    从今往后,一切都有他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严沁萱和陈渊衫夫妇就来了医院。

    郑庭和郑饮正在病房门口守着,两兄妹这几天都休息调养得很好,渐渐走出了当时被设圈套带上印度洋游轮的阴影,恢复到最初的样子。

    远远见到他们,郑饮就很开心地朝他们摆手打招呼。

    “陈先生和严小姐先等一会,”郑庭的枪伤也快伤愈,等他们走近后,温雅地朝他们笑了笑,“柯先生和尹小姐还没有醒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没关系。”严沁萱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,“我们在这里等。”

    可听了郑庭的几句话,陈渊衫的头脑却早已先走了一步,他思考了一会,问郑氏兄妹,“他们昨晚是一起睡在病房里?”

    “嗯!”郑饮高兴地眨了眨眼睛,“而且柯先生没有睡沙发了,刚刚我进去看过,是抱着碧玠姐睡在床上的,两个人都睡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陈渊衫和严沁萱听罢,彼此对视一眼,看到对方的眼里都有笑意。

    原本严沁萱昨天听了容滋涵说的情况,急得想立刻就连夜赶来看尹碧玠,可陈渊衫却拦住她,告诉她柯轻滕看到如此情形、一定会放下所有骄傲,打开尹碧玠的心墙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病房的门就从里面被打开,柯轻滕换上了干净的衬衣走出来,面容虽是如常的肃冷,可多少比前几天增添了些许暖意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他看到陈渊衫和严沁萱,略微点了点头,神色甚至称得上是和善。

    “恭喜。”陈渊衫靠近他,在他耳边略微用上扬的声音道,“用了我的方法,果然好很多,对吧?”

    “你一向哄女人最有一套。”他丝毫没给好兄弟面子。

    陈渊衫被他这一记杀得差点慌了阵脚,看一眼身边的严沁萱,连忙义正言辞地搂住小矫情,“我只哄我老婆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碧玠醒了吗?”严沁萱听着他们兄弟之间的对话,此刻笑着问柯轻滕。

    “嗯,”他接过郑庭递来的大衣穿上,对他们说,“你们先进去陪她,我去帮她拿早餐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这一觉睡眠的质量很高,尹碧玠醒过来时,觉得整个人的精神比前些天真的要好上许多。

    身边柯轻滕似乎是出去了,她刚刚自己支撑着坐起来,就看到严沁萱和陈渊衫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你家厌女症刚刚下去帮你拿早餐了。”严沁萱笑吟吟地在她床边坐下,敲了敲床沿,“觉得好些了吗?”

    “嗯,”她朝着好友抬一抬下巴,“你们夫妻俩大清早的来看我,到底安好心了吗?”

    这说话的风格,终于名副其实是最原本的尹碧玠式了,严沁萱望着她笑着摇头,“一呢是来关心探望你,二呢是想来跟你说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马上要过年了,等你伤愈出院之后,我和陈渊衫准备在我们家办一个聚会,”严沁萱兴致勃勃,“我都已经策划了很久,连食材表都列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谁参与?”

    “你和柯轻滕,我们,涵涵,单景川那一对,应该还有单景川他堂妹那一对,再加上封卓伦,如果他能从香港回来的话。”

    严沁萱双手合十,“他们几个兄弟难得能聚齐,绝对会非常非常热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