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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琛恍惚了好一会儿，才想起自己正夜宿在一间山神庙中，刚刚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。
这个梦纠缠了他好多年，在梦里作为云桓君死去了多少次？云琛已经记不清了。
一开始做这个梦时，他曾经疑惑过自己是不是云桓君，也曾问过师父，但师父只叮嘱他不要把梦境说给第三个人知道。再多梦几次，云琛也就懒得纠结了。
梦中梦，身外身，没有超卓的法力与煊赫的排场，无论一根废柴叫云琛还是云桓君，都不可能变成天界九殿下。无非庄周一梦而已。
云琛自觉是个心大的人，只要小日子过得舒服，他不介意每年在梦里死个一两回。然后醒来琢磨琢磨那仇家临死的话，不知道他还活着不，如果要算账，云琛希望他冤有头债有主，自己是无辜的。
还有那个自己想不起名字的人……那种甜蜜的，依恋的感觉……这个人对云桓君很重要吧？可惜，一直不知道他是谁。
庙里一灯如豆，是那个叫商越的年轻客商留着的，他说他怕黑，执意留了一点光，哪怕多付些银钱。
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，云琛发了会儿呆，换了个姿势，继续看着跳动的灯火出神，耳边忽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咔声，一侧头，正看见石头上出现了一道裂痕。
云琛不由惊疑出声，一骨碌坐了起来，把石头捧起来仔细查看。
说起这块石头，本是云琛腹诽父青琚真人的由头之一。
大概从他记事时起，身边就有这块石头了。此物大如鹅卵，暗淡粗糙，毫不起眼。青琚真人却说，此物于他或有缘法，要他天天对着石头吐纳练气，整日不得离身。云琛于是跟此物大眼对小眼了十多年，石头还是那块石头，云琛也一直没开“窍”。
前日云琛被师父以历练之名强行赶下山，风餐露宿不说，随身财物只给了个小褡裢，却非要他把石头给揣上。这东西又不能塞进褡裢里，沉甸甸地坠在身上，令云琛颇为不爽。
孰料此物今日却生出了变化，云琛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东西把缝撬开，忽见灯下的商越也坐了起来。
“商大哥怎么醒了，是我吵醒你了吗？”
年轻客商满脸和气生财的笑容已经没了，一张珠圆玉润的脸上满是胆怯，嗫嚅道：“我觉得今晚……有些古怪。”
一个跑江湖的，胆子居然这么小，云琛正待笑他，隔间的门也开了，庙祝老夫妇蹒跚着走了出来。
老妇人道：“今晚是有些不对劲，这个时节山里不该有这么大的风。”
云琛一愣，细听时，只觉外面狂风大作，吹得山林哗哗作响，似无数手掌拍击。
“什么叫这时节不该有大风。”老翁跟出来道，“老辈人都说过，小清山是福祉，山里从没刮过烈风。”
庙有些漏风，油灯颤.抖着一明一暗，把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。众人有些惴惴不安，商越努力把被子裹在身上，缩成一团小声道：“这……这声音……是不是乌鸦？”
呜呜的风声里，有翅膀拍击声汇聚而来，伴随着难听的嘎嘎叫声，在庙顶盘旋不去。
“山神保佑……这是怎么了……”老妇人彷徨顾盼，最后跪倒在神龛前，往锈迹斑斑的香炉里添了三根香。
凡间供奉的山神像，最常见的是一对慈眉善目笑意团团的翁媪，此处却独辟蹊径，乃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。
那男子的打扮非僧非道。他盘膝而坐，衣服居然是素白的，眉心涂得红红一片，手持一朵莲花，花瓣上的漆都掉了，整个神像斑斑驳驳。
云琛吃饭时曾问过老夫妇，得知此处百余年前有过一次大旱，赤地千里，颗粒无收，生灵凋敝。许是因为小清山乃天地灵秀所钟，当时方圆数百里，只有这一处山头尚有绿荫如盖，却不见有水流下。
有老人说，小清山上有四季长流水，是仙人遗珠所化，遂有不少青壮年上山寻找水源。几十号人在山中寻觅三日，真给一个小伙子发现了一处甘泉，从一个凹下去坑陷处流出，孱弱不绝。
惊喜之下，他不慎将随身的瓦罐打碎了，想到家中等着泉水救命的老幼，小伙子忍不住大放悲声，忽有声音道，年轻人，你为何悲泣？
小伙子便见到了这位白衣仙人。仙人赠他碧色水囊，上有荷叶经络，又赠他一小篓清香莲子。
小伙子感恩戴德地下山去了。回到家中，他惊讶地发现，水囊里的水无论如何倾倒，都流之不尽，而竹篓里的莲子，同样用之不竭。山下的人，便依靠这两样宝贝熬过了那个漫长的旱季。
说来也怪，待到惊雷如龙吟，瓢泼大雨惠泽大地时，那个水囊和竹篓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。
人们感念仙人的恩泽，在发现泉水的地方给仙人修了庙。山下的行渠村，后来也改名为荷渠村，再后来又变成荷渠镇。
这个故事传了好几代，山神庙前从熙熙攘攘到门可罗雀，白衣仙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很多人已经不信这个传说，老夫妇本也模棱两可，此刻老妇人却又跪在了神像前不停喃喃着：“山神保佑……山神保佑……”
云琛也抬头看着那尊山神，昏暗跳动的光线下，神像的面容似在香烟缭绕中隐去了。
“不怕，门窗可能顶不住，我们再封一下，明早这妖风肯定得停。”老爷子说着就拾起墙角的笤帚往大门走去。
云琛听得“妖风”二字，眉头忽地一跳，正待出声，老翁已把笤帚架上了门闸。
“好了，这下就——”
“轰！”大门刹那倒下，两个壮硕黑影乘着冷风踏着门板冲了进来。
“老头子！”窗边的老妇人哭叫起来。一条黑影偏头一瞧，登时冲了过去，如刀刃般的指甲弹出，伸手一划便将老妇人的胸腹剖开。
黑影串起血淋淋的心脏放在唇边咬了一口，“老不死的，真聒噪。”他的瞳孔绿莹莹的，露出的手上和脸上覆盖着毛发，嘴往外突，形貌骇人。
老妇人的声音这才断绝，她的尸体颓然倒在地上，血流了一地。
“门板底下还有一个，别浪费了。”黑影几口将心脏吃完，锐利的爪子又抵上老妇人难以闭合的双眼，微一使劲便钩了出来，“他奶奶的，什么吃斋，什么修行，老子忍够了，老子凭什么要听那个娘娘腔的，老子想吃人就吃人了，就在他庙里吃了，他人呢？敢出来放个屁吗？”
另外那条黑影将门板下奄奄一息的老翁拖了出来，如法炮制。
商越紧靠着一根柱子，嘴.巴大张，瞳孔微微扩散，被吓得完全回不过神来。看到那两双绿色的眼睛投注过来，商连语无伦次地求饶道：“两位大爷放过我吧，我上有老下有小，上天有好生之德，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，求求你饶了我吧，这事我绝对烂在心里不说出去，人肉不好吃啊！”
两妖不为所动，一左一右将他拿住，正待下手时，商越蓦地哭叫起来：“云兄弟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！帮帮我吧！”
云琛把灯让给商越后，他的地铺便完全笼在黑暗里，两妖一时没有察觉。那开膛剜心的一幕也吓住了他，此刻回过神来，他正准备从腰间里的褡裢里找出师父赐下的救命法宝。商越这么一叫，一条黑影立马朝他扑来，可怜云琛细胳膊细腿，修为稀松平常，愣是被毫无反抗之力地按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