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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五五多事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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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实在是太冷了。

    混沌不清的风涌进夹城,一呼一吸间,胸腔里尽是汹涌血气。许稷按着那冷硬甲衣,手心的血也渐渐转冷,她几乎感受不到他心脏的跳动,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,只察觉到沉甸甸的疲惫压在她肩头。

    不要死,振作一点。

    她想撑他起来,却根本挪不动,几次努力尽是徒劳。

    好在有小卒及时赶到,将已经昏迷的王夫南抬进牙城,又速去喊郎中来诊治。

    夹城内又只剩了许稷一个人,她走去牵了马,手握缰绳站在那血途中,想起一些事,那些她在母亲小札里读到的,大意是说人命比想象中坚强,却也比预料中脆弱。坚强在于不知它何时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;脆弱在于太容易消逝,像手中握着的一根丝线,稍不留神就滑走了,想抓却再也抓不到。

    而她写下这些的时候,父亲已经失去了音讯。

    抓不住会怎样呢?许稷没有继续往下想。

    她看向牙城的入口,对早消失在视线里的王夫南几不可闻说了一声“谢谢你还活着”,之后就转过身,牵马离开了夹城。

    天边渐渐有了光亮,前面的叛乱还未结束,都指挥使领着牙兵收尾,将还活着的叛军敌军统统抓了起来。

    看样子似乎赢得了卫城的胜利,实际上却输得十分惨烈。许稷有生以来第一次从这样的场景中徒步走过,消失的鲜活的生命,因为立场与利益血战到死,有真正的对错吗?她尽管有片刻迷惘,却还是要往前走下去。

    因泰宁使府多位僚佐被杀,王夫南又重伤卧床,使府一时间缺人带领,都指挥使便将许稷请了回来,这时许稷已接连三天没睡了。

    她见缝插针在马车里眯了会儿,到了使府便跳下车,由牙兵领着往里去。

    与都指挥使及判官一道将这两日所查情况梳理了一遍,许稷将纲要递给支使:“按这个起草上报文书,之后拿给我。”

    她疲惫不堪,走出门又问都指挥使:“大帅醒了吗?”

    都指挥使摇头:“血止住了,脉搏也还好,但就是醒不过来。某觉得大帅很沮丧,说实话前几日那样的状况,在他眼里其实已算惨败。但当时那景况,除了硬拼还有甚么其他办法?难道将使府拱手让给河北痞子吗?”

    许稷抬手按住隐隐胀疼的额角:“知道了,我去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她低着头大步行去王夫南寝屋,庶仆赶忙退下,只留他二人。许稷坐在榻前胡凳上,等了一会儿,后来熬不住,于是手撑额头闭目睡。支离梦境像破碎铃声,细细杂杂叮叮铛铛,让人更累。

    天暗下来,最后连可怜暮光也一点点撤走,屋子便沉入了无边际的黑暗当中。

    王夫南先醒了过来,试图翻动身体,却隐约看见坐在胡凳上的一个人:“从嘉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低哑,却仍将许稷唤醒。

    许稷猛地坐正看过去:“醒了?”随即又起身走过去,在床侧坐下,自然而然地端过案上茶碗,舀了一小勺水递过去:“不管冷热,先将就着饮一口吧。”

    王夫南将那水饮下,许稷便要去点灯,可王夫南却伸手按住她手腕: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在高密时你也救过我与千缨,就当是还人情了。”她轻描淡写说着,又迅速岔开话题:“这几日我已大约查了个明白。河北眼下一团糟,叛军逃兵无数,原魏博及横海几个失势牙将带散兵南下,一路招讨流民匪贼,与泰宁副使勾结,打算将泰宁府吃下,所以才有了那晚的兵变。”

    她毫不避讳接着道:“眼下的结果是,使府损失惨重,僚佐起码被杀了一半,至于士卒损失则更严重。善后工作很麻烦,抚慰金这笔开销就令人焦头烂额,州府不可能替你支这笔钱,希望你尽快处理。”没有一句安慰,有的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。

    “魏王呢?”

    “安全。”

    尽管许稷言简意赅,没有多加解释说明,却无端值得相信。

    她做事比预想中要可靠得多。

    许稷忽不再说话,她伸手端过案上茶碗,将余下冷水一饮而尽,随即低了头。

    因身处暗中不必在意自己及对方的表情,她开口道:“这次使府遭遇不测,某有失职之处,某将来必会多加注意入城可疑人员,确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。当然大帅也有失职之处,倘若能及时发现副使的变节心思,恐也不会酿此悲剧。”

    都有失职,都需要反省。但眼下状况已是既定事实,只一味追责并无太大意义,路还是要想办法走下去。

    她说话的口吻越变越官方,每到这时,就像是要离他远去。

    王夫南甚至都做好了她起身离开的心理准备,可她却忽然侧过身,对他说:“今日是除夕,新年要来了,这个年似乎会很艰难,大帅做好准备了吗?”

    王夫南这才察觉她握住了自己的手,那只手不大,也不甚温暖,却也有力。

    是鼓励。

    王夫南点点头,觉得她说完最后的话当真要走了,可她却没有,反是忽然俯身将头埋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一愣,才想起来她是学许久之前的自己。

    那时在高密,他也是这么将头埋在她肩窝,渴望能暂时安放长久以来的疲惫,想要获取一点点力量。

    许稷很累了,方才撑着说完那些话,脑子早已混混沌沌。

    她快撑不住了,想寻个温暖可靠的地方睡上一觉,王夫南这里就是个现成的好地方。

    “从嘉?”

    “别说话,我头太沉了,就借地方睡一会儿。” 她做得比王夫南更无赖更随心所欲,像个四处留情的风流官人,丝毫不将这样的亲近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除夕没有热汤饭,也没有家人围炉夜谈的温馨,两个身在沂州的异乡人却只能以这种疲惫又奇怪的方式熬过去。

    尽管许稷睡得毫不在意,但她仍然避开了他伤处的那侧肩头。

    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    新帝即位,改元并大赦天下,又赐钱予左右神策军,每人百缗。

    然魏王却失踪了。

    失踪的说法很是微妙,既不是一定还活着,也不是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留了个大余地,却分明是躲入了无人可寻的暗处。

    朝野皆为之唏嘘,阉党则烦得要命,到底死了没有呢?

    不知道,无可查。

    有人说死在了大青山东梁那场混战里,有人又说看他往北边跑了,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

    而该谣言的始作俑者许稷,这时正忙着和泰宁使府回易务分利钱。叶子祯替回易务发了一笔横财,顺利从河北折回,不由沾沾自喜,坐在公房里想要向许稷邀功。

    结果等了半天,许稷却一句表扬的话都不说。叶子祯像个孩子似的坐到她面前,按住她的算盘道:“你不能夸夸我吗?”

    “你是小孩子吗?”

    叶子祯点点头,并将手一伸,袖子一捋,展示一条刀疤:“看到没,差点丢了条胳膊回来,河北人太狠了。说起来,朝廷是打算彻底放弃河北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朝廷想放弃,是不得不。”许稷继续算账,“连年战事灾荒已将国库耗尽,如今财政紧迫,馈运困难,想讨伐也没这力气,只会喊边上的方镇帮着揍。可哪个方镇这么好心?个个都自保心重得要命,没好处谁愿意蹚浑水。”

    “倒是有理。不过——”叶子祯忧虑地皱皱俊眉,“河北这种斗法,最后还是我们倒霉啊。挨这么近,到头来免不了被揍。我听说使府损失惨重,正是被那帮河北痞子搞的,他们能来一次,就会来第二次啊。到那时怎么办?如今使府的兵力恐怕远不如之前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兵力少有兵力少的打法。”许稷皱眉咬指甲,“你给我的账对吗?算下来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懂兵法哪?”叶子祯完全没有抓住她的重点,“以少取胜这种事不都是奇才才办得到吗?比如我姑父卫将军,以千人从五万敌军中突围,那才是本事哪。王夫南有这本事吗?”

    “本事不够运气凑。”许稷头也不抬,将另一边的簿子拿过来重算:“我给王夫南算过命了,他最近运道应该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,凭空就让他分走这么一大笔钱,的确是撞狗屎运了。”叶子祯略有些忿忿,又对许稷道:“你不能做个假账骗骗他吗?扣下来的钱我俩分了。”

    许稷忽抬头起身:“大帅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叶子祯闻言吓一大跳,赶紧拍拍漂亮的屁股跳起来,回头一看却鬼个人也没有,不禁破口骂许稷“死骗子”。许稷趁机抱着算盘账簿从窗户逃离了公房,逃离了聒噪的叶子祯……

    正月里头,整个京城还处在国丧的氛围中,千缨却开始了两头跑的日子。练绘没能放出来,练老夫人急得一病不起,然她又格外惦记樱娘,千缨只好时不时带小丫头去探望老夫人。

    因跑得太频繁,难免引出一些是非。

    就在正月快走到尽头时,不知是谁举告到了御史台,说侍御史练绘与沂州录事参军许稷之妻王氏私通,言之凿凿,且将从何开始都说得清清楚楚,甚至说幼女千缨正是二人私通所生。

    按疏议所言,和奸者各徒一年半,有夫者徒二年。1

    倘若属实,不仅练绘会被继续关在牢里,且千缨也逃不过牢狱灾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    许稷:千缨别怕!

    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    1原文出自唐律疏议,不过我改了一下。

    唐朝可能是历史上对通.奸罪处罚很轻的朝代了,其他朝代可以抓现行直接杀掉的,还有就是宫刑之类的了。

    不过唐也有不按律的,举个栗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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