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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三九洽无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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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廊下无灯火,眼看不见,其他感官却是格外敏锐。

    即便酒气萦绕不散,王夫南却仍能捕捉到她极淡的体香。洁净,又有些冷硬,像土壤里刚挖出来的竹笋。唇是出乎意料的柔软湿润,令人渴求更深一步的接触,却很可惜地被人为中止了。

    许稷按在他肩头的手移至他脸侧,头则往后避了一避,费力挣开他的怀抱,逃开后竟是一本正经道:“时辰不早,某送十七郎去休息。”

    她不知哪来的气力,竟将他拽起来,容他挨靠着自己,一路将其扶送至客房。薄薄的褥子一铺,将其拽上床,脱掉其鞋履,又解开紫袍将他丢进床里侧,最后扯过薄被一盖,一气呵成,从从容容。

    看起来是理智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,但她出了门,独自站在昏暗廊庑下,从胸膛到指尖却都还在发麻。她低首握拳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心脏,压迫感与疼痛让她从这种可控外的意乱中彻底醒来,却也仿佛揉空了心,徒有一腔涩麻涌上来令人不适。

    王夫南自床榻上起了身,走到窗前,便有一暗昧人影落入眼帘。只见许稷在廊下站了好一阵子,最后似是搓了搓手,低首回去了。

    虫鸣声复热闹起来,报更声再次响起,慢吞吞地将夜敲入寂静深处,让它变成再寻常不过的某个夜晚。

    王夫南放下了帘子,一夜心思躺到了天明。

    千缨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,伴着嗒嗒嗒轻快的脚步声,愈来愈近。

    “我错了,不该喝那么多酒的,你不要怪我嘛!”千缨絮絮叨叨,故意示弱:“你脸色这样差我很害怕的,我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的……三郎。”

    那脚步声骤然停下来:“昨晚有蚊子,没能睡好故气色差了些,不是生你的气。”又顿了顿,语气温和接着道:“厨舍煮了些醒酒汤,快去喝一些。”

    千缨看看许稷:“那就好!还以为你是生我的气,担心死我了。”

    许稷笑了笑。她转过身,拍了拍客房门板,声音显然没那么温和:“十七郎,该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王夫南几近一夜未眠,被她这坦荡声音一喊,霍地从床上坐起来,转瞬便下了床,因无履可趿,故光着脚走过去骤然拉开门。

    许稷将他打量一番,视线从光着的脚丫到漂亮的脑袋逐次扫过,一处不落:“十七郎也去喝碗醒酒汤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洗澡。”面无表情,下巴微抬,态度简直嚣张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许稷应一声,转过身吩咐跑来的庶仆:“给大帅备热水洗澡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,我洗冷水。”说罢霍地关上门,只留许稷与千缨及庶仆在外愣愣站着。

    千缨陡然回神,指了那门高声道:“他还来劲了!好差劲!死旷男!”

    说罢倏地拽过许稷:“不管他,时辰不早了,你吃过早饭还得去县廨呢。”

    这早饭除了多备一份,与平日里并无什么不同。但许稷如常吃完早饭却不着急走,旁边千缨问道:“今日不是旬假啊,你不去县廨吗?”

    “今日要去城北。”

    “去城北哪?”千缨闻言一愣,“可是好远,你晚上还回来吗?”

    “若赶得及便回来,你不用等我太晚,到时辰便先睡。”她说着起身,又转头与庶仆妻道:“替我包两块蒸饼吧。”

    千缨忙说:“光吃蒸饼如何够的。”又赶紧跑去厨舍,亲自打点许稷外出要带的饮食。

    恰这时,王夫南穿戴整齐地进了堂屋,甫坐下来,庶仆便将醒酒汤端过去,他接过饮完,这才开始吃早饭。

    许稷因要等千缨来,便干坐在这,看着王夫南吃。

    他的唇形非常好看,吃相也不错,干干净净,是有教养人家养出来的孩子。许稷老气横秋地想着,不自觉就走了神。

    而王夫南忽抬了头看她一眼,目光也是落在她唇上,昨夜旧事便翻涌上心头。他想起那未能深入的亲吻,怀念那柔软潮湿气息交融,便更深体会到伸手可及却不能拥入怀的遗憾。

    他敛神吃完早饭,千缨也终于将许稷外食准备妥当送了过来:“我听说城北挺荒的,你要当心哪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许稷拿过食盒去取马,王夫南也跟着一道去。

    至马厩,许稷一边解拴绳,一边道:“十七郎若今日无事,与某去趟县北可好?”

    “你要去那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去了再说罢。”许稷翻身上了马背往外去,随即便听到了跟上来的马蹄声。

    两人马不停蹄地抵达高密北乡,已至下午。

    勒马停下,满目水泽,衬以蓝天,竟有无边际之感。

    许稷收回目光,不徐不疾道:“高密境内河流皆是从南流到北,南来之水滞留此地,城北便成水乡。”说罢自袖中取出高密城布局图:“这片土地一日未能用起来,北乡就只能维持人少荒芜的现状。近年虽常有战乱,高密人口却逐年增加,外来客户也越发多,加上朝廷有意削减兵员,更多军人仍要回归土地。长此下去,高密土地紧缺的矛盾只会更突出。”

    她下了马,王夫南亦跟着下马。两人沿河道而行,王夫南开口问:“除土地紧缺的原因外,还有何理由令你动了这念头?”

    “漕运。”

    王夫南闻言不语,他大约能猜到许稷心中盘算。许稷与早年的一位名臣作风极像,不论在哪里为官,不论是升官还是贬职,总愿以一双手为百姓造更多福祉。得父母官如此,此乃百姓之幸,却也透着局限。

    他沉默不语,许稷遂问:“大帅认为可行性有多少?”

    王夫南停住步子,远眺道:“你想将高密北乡之水导出,需人工开挖河道,必然要动用民力。我不怀疑你用民力的本事,依你之前的治绩看,你或许能将民力用得很好,但你有没有想过,你的任期不过三年,再多也不会超过四年。而开挖河道不是小工程,耗时自然不会短,或许工程还未结束,你就已离开了高密。你走之后呢?倘若下任能力不够或干脆不作为,这就会是个烂摊子,且会比原先更糟糕。”

    他句句戳中许稷所担忧的部分。有时很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,可需顾及的事却太多太多。

    “太平年间不惧工事,但如今并不太平。”王夫南继续往前走,“往外看,西戎边患一直都在;西南边也蠢蠢欲动,且扰边行径较之西戎更为恶劣;往内看,北方藩镇眼下是平息下来了,但只要财权、兵权、政权都还在节帅手中,便始终是隐患;南方藩镇看着温顺,实际上只要朝廷一松手,兼并也在所难免。”

    最怕到头来强藩并弱藩,举国混战。

    他言声平淡,面色却不如先前那般轻松。

    有些话都是不愿与同僚说的,但他愿与许稷说,这信任来的莫名其妙,但格外理所应当:“按说天下暂安,理应休养生息弥补这些年来的长久巨耗,但朝中已复起奢靡之势,对地方的盘剥只会变本加厉。你到高密之前也该知道,许多地方杂税多得惊人,惹怒百姓,后果会很不堪。”

    王夫南说着俯身捡起一块石头掷进水泊之中,转开话题:“既然水多,就用水之利不好吗?”

    他说着看向她,眸光明亮。许稷微蹙眉,转头看向这广阔水域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湿地湖泊,自然也有可用之处。

    行了将近一天,日薄西山,两人皆是饥肠辘辘。许稷拿来千缨准备的食盒,寻了草地坐下来开吃。而王夫南也在对面坐下来,瞥了一眼她的食盒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千缨替她准备得十分周到,其中用心是一眼即可辨的。

    许稷很节制地吃着,也不说要分给他。早上她看他吃,眼下则轮到他看她吃,好像十分公平。

    但她吃了一半便不再动筷子,食盒推给王夫南:“十七郎要吃吗?”

    王夫南接过来,将剩下一半吃完。

    千缨若知道了恐又想杀了他吧,他收拾食盒时不禁想。

    因实在太晚不便折回,许稷便打算宿在城北馆驿。可到了馆驿一问,却说只剩下一间空房。那伙计见他二人犹豫,便道:“二位官人宿一间不好吗?还省钱嘞!总不至于一个宿客房一个宿柴房吧!”

    最终许稷开口说:“宿一间。”

    “好嘞!”伙计拎着钥匙就带他二人去,点了灯,并热情送上洗漱温水,道了些“祝君好眠”等话,很识趣地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两人都困极,只因昨晚几乎都没有睡。

    因是许稷付的房费,故许稷理所应当睡床,而另一人则只好委屈睡地上。

    许稷简单洗了个脚便窝进床里睡觉,王夫南则铺开蔺草席,吹灭了灯台。

    先是一片黢黑,待适应这黑暗,便隐约可看见黑暗中的人与物。

    王夫南坐于蔺草席上,能看到许稷侧睡的背影。

    他很困了,但睡不着。

    多年未考虑过男女情.事,如今一发不可收拾,却又不得不忍耐克制。

    他可以将心全给她,但她未必会接受。

    她有自己要走的路,且只要她还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,她与他,就没有可能朝夕相伴。

    他甚至明白她与千缨之间的互相依赖,若她以官员身份继续活下去,千缨就会以宦门夫人的身份伴她终生。

    千缨对她来说,或许是相伴一生的亲人,而他对她来说,恐怕只是秋晨之露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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