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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零五章 官司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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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永记和陶家的关系,在金州城的富商之中,都不算是多透彻的,更不用说是寻常百姓里头了。

    而在府衙定下要开审之后,城中渐渐有些流言,把这两者的关系给捅破了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不仅仅是陶家左右为难起来,连其他观望的富商乡绅都有些惴惴了。

    不单单是永记,连陶家也要收拾了不成?

    本以为这来自京城的常知州虽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,但这儿是金州,初来乍到,总归会彼此留份颜面,即便是要给了大伙儿一个下马威,也是左右各打一耙,再给些糖,和和气气就过去了。

    毕竟陶家自个儿牵扯了进去,叫常郁昀抓到了把柄,出些银子也就罢了。

    那日陶家设宴,听戏时楚维琳说的那些话还在耳畔,听着是要仔细审理,实则也留有余地,可谁知才过了几日,竟然是真的不打算善了了。

    是要拿陶家开刀,而后大杀四方,还是杀鸡儆猴,只收拾了陶家就罢了?

    不少相熟的老爷们凑在一起商议起来。

    杜杨氏和李周氏一下子忙碌了,那些太太奶奶们不敢去和楚维琳求证,就寻到了她们跟前,问起了永记的案子。

    永记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,这两位是一清二楚的,他们男人在府衙任职,牢里的那些风吹草动,怎么能全部瞒过他们的眼睛?

    那江谦可是楚维琳的亲舅舅!

    别说人家没多大过错了,即便是真的害了旁人性命,一个外甥女、一个舅爷,换了哪个青天老爷不是咬咬牙也要把事情圆过去,把人保下来的?

    一个是惹了是非的陶家。一个是新上任的上峰,只要不是个迂的,都知道要怎么选了。

    两位同知夫人打起了太极,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,就是没一句明白话。

    消息传回陶家去,更让陶家人背后发麻。

    莫不是,这常大人。连乌大人的面子都要驳了?去明州报信的人。怎么就这么慢呢?

    外头的这些动静,楚维琳只隐约晓得一些。

    这一两日,肚子里的孩子开始翻身了。

    白日里还好。到了半夜里就闹腾,反复了几次,楚维琳睡得极不踏实,只能白日无事时多歇一歇。但白天补眠,到底不比夜里睡觉养精神。每日中午,楚维琳都觉得脑袋发沉。

    “奶奶,舅老爷的案子拖了这么久了,爷心中自有打算。不会真让舅老爷吃亏的,总归明日就开审了,您也别牵肠挂肚的。”流玉一面替楚维琳按着太阳穴。一面暖声安慰道。

    楚维琳浅浅扬着唇角,她倒是不怕江谦吃亏的。

    流玉的动作不轻不重。力道刚刚好,楚维琳眯着眼睛,倦意袭来。

    见楚维琳睡着了,流玉轻手轻脚取了薄毯替她盖上,在软榻前摆了杌子,刚要坐下守着,就听外头一阵惊呼声。

    流玉愕然,楚维琳也没有睡沉,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,讶异看着快步进来的常郁昀。

    常郁昀有些狼狈,早上新换上的官服皱巴巴的,乌黑色的鞋子边上沾了泥迹,长发散了几缕。

    楚维琳趿了鞋子匆忙站起来,一把握住了常郁昀的袖口,入手潮湿,她皱着眉头又在他衣服上到处摸了摸,只有袖口和长袍下摆处湿了,身上还算干燥,她提着的心放松了些,道:“还好还好,这都入秋了,要是身上湿了,可要着凉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,楚维琳抬头望向常郁昀的眼睛,四目相对,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神又一下子紧绷起来,她低呼一声,抬手轻轻去抚常郁昀的额发,果不其然,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划痕,不深,却是血色的,叫楚维琳浑身一颤。

    两世为人,除了前世地牢之中,楚维琳何曾见过常郁昀这般狼狈模样?即便是今生未成亲前,在别庄里发现常郁昀身上带伤时,她也不觉得他有这么狼狈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楚维琳关切问道,“莫不是明日要开审了,陶家就……”

    就找人暗算常郁昀?

    这个念头冲入脑海,楚维琳脖颈一凉。

    常郁昀见她关心则乱,心里暖暖,也舍不得叫她再这般忧心忡忡,赶忙扣了她的手指,道:“我无事,真的,无事的。”

    十指相扣,常郁昀掌心温热,楚维琳深呼吸了一口,很快稳住了心神,吩咐底下人抬热水的抬热水,备新衣的备新衣。

    众人都忙碌起来,楚维琳拉着常郁昀去了内室,让他先脱了那身潮湿的衣服,便踮着脚看他额上伤口。

    伤口其实不大,也不深,可就是让楚维琳有些脚软。

    她不是晕血,也不是胆小,但她看不来别人受伤、流血,无论伤口大小,都叫她浑身发冷,尤其是受伤的还是她亲近的人,那种感觉越发难以控制。

    大约是当年江氏抬回来时的模样对她造成的冲击吧。

    流玉端了清水来,楚维琳让常郁昀坐下,素手浸润了帕子,绞干后替他擦拭伤口。

    常郁昀微微仰头看着楚维琳,见她眉头紧锁,眼眶都有些红了,微微发颤的手却是格外小心翼翼,生怕再弄痛伤口一般。抬手揽着楚维琳的腰身,他低声道:“琳琳,一个小伤口而已,你不要这么紧张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撇了撇嘴,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小伤口,从前被楚维琛一把推倒的时候,她受的伤可比这厉害多了,可她就是忍不住心慌,哑声道:“没有别的伤口了吧?真的没有了吧?”

    流玉听自家主子声音带了哭腔,聪慧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,把内室留给他们夫妻。

    常郁昀露出温柔笑容,道:“没有了,我真的无事,就是看起来狼狈些。”

    “是挺狼狈的。”楚维琳撅着嘴喃了一声,“便是地牢之中,也不觉得你这般狼狈。”

    听她提起前事,常郁昀微微一怔,拉她在身边坐下,拥着道:“早知道叫你慌成这样,我就在前头收拾了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轻轻推了他一下。瞪着眼睛道:“什么话?要瞒着我不成?”见他眸子沉沉湛湛。她到底舒了一口气,道,“我只是见不得别人受伤。”

    常郁昀了然。从前常郁昕也是这样,明明和常郁晓不算亲近,可常郁晓习骑术时不小心伤了手,一看那伤口她就噗嗒噗嗒掉眼泪。说是心里憋得慌。

    顺着楚维琳的脊柱抚了抚,常郁昀安慰道:“我先沐浴。换身干净衣服,一会儿再说事体,你莫慌了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颔首。

    净室里准备了热水,目送常郁昀进去。楚维琳起身往外间走,又吩咐人备了姜汤。

    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等待的工夫里,楚维琳问起了李德安家的。

    李德安家的脸上讪讪。她男人今日是跟着常郁昀出府去了的,因而这里一有状况。她就心急火燎地回去问了李德安,李德安的话让她气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,可楚维琳问起,李德安家的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,只好道:“奴婢也不清楚,奶奶一会儿问问爷吧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见她开不了口,也不逼着了,等常郁昀梳洗完了,把热腾腾的姜汤递了过去。

    常郁昀吹了吹,慢条斯理喝完了。

    屋里伺候的人都避了出去,楚维琳抬眸一瞬不瞬望着常郁昀,等他说明。

    常郁昀牵着她的手,缓缓道:“到是叫你说中了。”

   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,楚维琳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常郁昀道:“你听我慢慢说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颔首。

    常郁昀今日是与两位同知一道,带着师爷、官差一道出去的。

    金州不比其他水乡城镇,整个城中只有一条河流,前一次清污到现在也有小十年了。

    今年夏天雨水多,山上带下来不少泥石,前阵子两位同知提起来,说看天气,这个隆冬怕是要落大雪的,等明年开春雪水融化,有可能会漫过了堤岸。

    常郁昀任职的头一年,金州城里也没有别的状况,便想着趁着冬季来之前,略疏一疏河道,免得来年出意外。

    重点疏理的是上游河道,工人们忙碌,监工认真,一副热火朝天景象。

    常郁昀和李同知说着话,突然一个个头不高的人影晃到了他们面前。

    李同知以为是哪个工人,可一看那人装扮就觉得不对劲,哪个来这脏兮兮的地方干活会穿得如此干净?定睛一看,他认出了来人,指着道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常郁昀亦认出来了,那是女扮男装的陶七姑娘。

    陶七姑娘杏眸含泪,福身道:“还请大人宽宏,永记的案子,莫要牵连了陶家。”

    常郁昀不理会陶七姑娘,陶七却是铁了心思,上前几步要去够常郁昀的衣袖。

    李同知可不是个看戏的,当即快步拦在两人中间,陶七姑娘踉跄一步,叫泥泞滑了脚,往后摔下去时本能拽住了李同知的衣摆,李同知叫她一带,两人一道落入了河中。

    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的人一下子回过神来,匆忙救人。

    常郁昀离岸边不远,见李同知落水,也伸手去帮,这才湿了衣袖和下摆。

    李同知被拉了上来,陶七姑娘出水时,姑娘家的身份也掩饰不住了,蹲在地上啜泣。

    有人看她可怜,过去安抚几句,叫她羞恼推开,又抓起混着河泥的石头发脾气,扔砸的时候正巧划伤了常郁昀的额头。

    一听和陶七姑娘有关,楚维琳气闷不已,又看了一眼常郁昀的伤口,闷声道:“这般巧?竟然划到了你的额头?”

    “也亏得巧,若是再低一下,划到了眼睛,才是大问题了。”话一说完,见楚维琳的眉头又锁了起来,他赶忙又道,“亏得是额头,不打紧的。”

    这么一说,楚维琳一时也不知道该反驳还是应和了,想起落水的李同知,道:“李大人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李大人会水,问题不大。”常郁昀道。

    楚维琳略略松了一口气,可想到李同知是被陶七姑娘拖下水的,这消息落到李周氏耳朵里,还不晓得多心烦呢。

    至于陶七姑娘……

    “女扮男装跑出来,她是话本看多了吧?”楚维琳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好在不是常郁昀与她一道落水,不然以陶七姑娘的那颗“真心”,又要添多少事端出来。

    这么一想,楚维琳的脑海里不由闪过了陶八姑娘的模样,心一点点沉了下去,这事体,大概也少不了她的身影吧。

    还真叫楚维琳说中了,见自个儿这里不成,陶家就想走常郁昀的路子。

    “这算死马当活马医?以为拉着你一道入了水,你就必须给陶家一个面子?即便是不收下她,也要饶过陶家这一回?”楚维琳忿忿道。

    只看楚维琳的神情,常郁昀就晓得她此刻心境,抬手搂她入怀,道:“陶家如此行事,可见里头也已经乱了手脚了。明日开审,就看看他们会怎么说了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靠着常郁昀的胸口,低低哼了一声:“能怎么说?弃车保帅呗。宁可割舍了永记,也不能赔了陶家进去。好歹拖到明州那儿有消息了,靠着乌礼明的那点儿脸面,让你松一松口。”

    楚维琳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,常郁昀听着听着,忍不住弯了唇角,明明有些刻薄,落在他耳朵里,却有几分可爱,他笑道:“且等明天看吧。”

    西洋钟响了,楚维琳一看时间,赶忙问道:“你这个时间急匆匆回来,是不是还未用午饭?”

    见常郁昀点头,楚维琳埋怨地看了他一眼:“我是急忘了,你怎么也不提。”说罢,赶紧唤了外头伺候的人进来,嘱咐她们备饭菜。

    等安排好了,楚维琳略一沉思,又请了李德安家的进来,道:“李大人落水,你替我去李府走一趟吧。”

    李德安家的会意,毕竟李大人是为了阻拦陶七姑娘接近常郁昀,才会被牵连的,实在算是无妄之灾,可也幸亏他眼疾手快,不然这会儿楚维琳只怕是一个头两个大了。

    李德安家的匆匆到了李家,李周氏未露面,身边的一个妈妈挽着李德安家的说了一通话。

    倒不是李周氏故意怠慢,实在是她此刻心绪不平,恨不能冲到陶家去说一番道理,那妈妈似是抱怨似是无奈地说了许多,李德安家的心里也明白,又宽解了几句。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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