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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7|第150章 ·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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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子妃站在静园外,思忖着等会儿进去该怎么说。

    她是皇家身份最尊贵的儿媳妇,却从来不敢以皇上的儿媳妇自居,打心底畏惧皇上。因为她是女子,常在宫里行走时,听说了留意到了诸多是非。

    皇室兄弟姐妹十来个,只有皇后膝下儿女双全,慧贵妃等有子嗣的嫔妃,膝下只得一子或是一女。

    有二十多年,有别的嫔妃比着,皇后与慧贵妃是最得宠的。

    自四公主出生之后的十几年,后宫再没嫔妃有喜生子。

    纵观这些,让太子妃觉得,皇上是连子女的数目都算计着的,他觉得够了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后宫就成了摆设。

    这情形让人怎么想怎么脊背发凉,可是也有好处。太后在世时,没少难为皇上、皇后,但是明里暗里斗法的也只有最尊贵的几个人。后宫里一直安静且干净。

    以前皇上的冷漠需要人琢磨多年间的是非才能看出一二,而现在皇上的无情已经到了明面上。

    所以,太子妃生怕自己说法不当,被皇上责难,给太子添乱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有哑奴走过来,躬身做个请的姿势。

    这些哑奴并不是被灌药甚至用刑所致,而是皇上命人找来的,从小聋哑但聪慧有眼色。大多是十来岁到了静园,由人好生调|教,不会写字,但会读唇语,会手语。

    穿过竹林到达居中的那片庭院,太子妃看到袭朗正在跟一名哑奴说话,是在交流一些手语。

    袭朗打两个手势,问哑奴:“知道什么意思么?”

    哑奴茫然地摸了摸头,又摇头。

    袭朗哈哈地笑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哑奴这才知道他是开玩笑,也笑起来,指了指他,又指了指室内,连打几个手势。

    袭朗问道:“皇上问我们夜行、暗杀时用的手语跟你们是否相同?”见哑奴点头才继续道,“以后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哑奴啼笑皆非的,打着手势表达心绪:怪不得皇上都说你坏。

    袭朗这时候留意到有人趋近,看到太子妃,上前行礼。

    太子妃笑道:“你倒是有闲情。”心说皇后打你夫人的主意你不知道么?继而指一指居室,“没别的大臣吧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太子妃款步进到室内,飞快地打量一眼,见皇上正在伏案作画,唇角噙着笑,心情不错,大抵是听着袭朗跟哑奴说话有趣。她心内稍安,上前敛衽行礼。

    “平身。”皇上连语声都有着一点儿笑意,“有事?”

    太子妃眼观鼻鼻观心,恭声道,“禀父皇,儿臣晓得父皇多年来一心向佛,这几年也常请静一师太到东宫讲经,受益匪浅。明日,静一师太要循例去东宫讲经,儿臣就想着,能不能请父皇应允,准儿臣请几名心中有佛的命妇到东宫,逐个去师太面前聆听佛音。如此,佛法也能逐步推广,普济众生。若是父皇应允,还请父皇借给儿臣几个人,帮儿臣款待几位命妇。”

    末一句是说,要皇上派人作证,并不是她要见几位命妇,只是因为信佛想要推广佛法。

    皇上听了,轻轻地笑起来,随后摇了摇头,“这件事,日后再斟酌吧。朕与一些朝臣信佛,信的是佛中的大道理,迷的是参禅时得到的乐趣与感悟。若是要推广佛法,怕是要生事端。一个个官员命妇都争相效法,少不得有人修缮、建造寺庙,佛门里浑水摸鱼之辈必将大肆敛财,长此以往,会闹得乌烟瘴气——这是有前例可循的。再者——”他没给太子妃认错请罪的机会,“你是好心,朕知道,若有同道中人,私下里勤走动便是。最要紧的是,明日你有差事,没时间听师太讲经。”

    太子妃听得这一番话,起先如冷水浇头,生怕皇上生气训斥自己一番,到后来,已是心花怒放。“若有同道中人,私下里勤走动便是”,这一句,指的是她可以见一些命妇。

    皇上继续道:“朕称病已经一年左右,到如今,天下安稳,是太子之功,亦是朝臣之功。是以,朕命太子明日宴请朝臣,太子妃宴请命妇。外面正是草木枯苓,宫里的花却是四时常新。还有几件新奇的物件儿,夜间赏玩最是悦目,朕已命人备下。都记下了?”

    太子妃忙道:“儿臣记下了。”心里是很感激皇上这般耐心指点她的,要知道,皇上最擅长的可是跟人打哑谜,总会说一些连太子都模棱两可的话。

    皇上搁下画笔,端详了画作一会儿,这才写了落款,吩咐太子妃:“往后得知什么事,自己拿主意就行。宫里已无做主之人,就该你主持大局。没事了,出门时把袭少锋叫进来。”

    太子妃称是告退。到了外面,才敢显露笑容。知会袭朗一声,去了慧贵妃宫里。

    敲打慧贵妃这事儿要抓紧,不然明日又有热闹好瞧了。

    慧贵妃一听太子妃过来,先是意外,随即便面露得色,让太子妃去正殿说话。

    见礼之后,太子妃一看慧贵妃那个神色,心里愈发觉得她可怜,索性开门见山:“皇上觉得您这些日子有些招摇,吩咐太子点拨您几句。太子觉着皇上的话有些重,不好意思当面与您道出,遣了我来做这个恶人。”

    慧贵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,眼神迷惘,一时间反应不过来。

    太子妃缓声道:“您送到静园的膳食,皇上赏了哑奴。皇上对太子说,‘慧贵妃这些日子没闲着,你提点她两句,让她学学她的儿子。执迷不悟的话,你就说,朕驾崩之前会留一道旨意,让她携嫔妃殉葬。’这话是什么意思,您一听就明白。皇后地位的确是岌岌可危,但是,没人能将她取而代之。您日后就如淮南王一般,做个吟风弄月的雅人就好。秦老太爷一世英名,到如今还是为皇上信任、器重,您不要给他为您忧心才是。”

    慧贵妃的笑消散殆尽,如遭雷击一般呆坐在那儿。

    太子妃不忍再看,起身出门。走出去一段路,听到了正殿传出女子崩溃的哭泣声。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如果换个皇上,现在这情形,的确是慧贵妃的转机。但是,实情残酷,不会按照寻常方向发展。

    本不需要遭受这一重打击,可是慧贵妃不了解皇上,一点儿都不了解。正因此,才会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忘形。怎么就不想想,如果她的奢望有机会成真,淮南王怎么会明哲保身,在这一段时间如何也不肯进宫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朝臣、命妇明日进宫赴宴的消息,各家很快得知。

    香芷旋和钱友兰俱是长舒了一口气,相视一笑。皇上授意太子、太子妃宴请众人,谁敢不去?

    第二日,香芷旋进宫,遇到了宁元娘,得了空在一起说话时,问起她之前生病的事:“你也不让我过去看,怎样了?”

    “只是有点儿嗓子哑,咳嗽,我一上火就是这样,小事,已经好了。”宁元娘笑着解释道,“我怕你过了病气,害得寒哥儿不舒坦,自然不肯要你去看的。”

    香芷旋凝眸打量,见她没有病态,放下心来,又问:“昨日皇后的人去没去你府里?”

    “去了。”宁元娘笑道,“我本来是想让书凡今日一早就去你那儿,你怎样我就怎样。却是没想到,今日有更重要的事。”

    皇后口谕的分量再重,重不过皇上口谕。

    皇上分明是同时获悉,并且当即做了这决定,委婉地打了皇后的脸,阻止了她的意图。

    有了这一次,皇后以后大抵不会再自讨没趣了。寻常人是事事不过三,皇后那样的人物,吃一次瘪就够了,怎么会屡屡为之,让自己被人轻看嗤笑。

    再者,睿王病重的消息已从宫里传出,听话音儿是活不久了。这样的大事当前,皇后该忙的是如何保住儿子的性命。

    皇后是昨晚才能确定睿王病入膏肓,之前皇上把睿王府弄成了铜墙铁壁一般,没人能给她探听消息。

    太子第一次命太医到睿王府,她便担心是儿子的身子骨受不住这一番折腾,让人直接去问太子,太子不理会。

    她便又让宫人去请示皇上,能不能去看看睿王,宫人垂头丧气地回去,跟她说皇上现在不见闲杂人等。

    她一面担心,一面想着皇上、太子再怎么样也会保睿王无虞,真对她的亲骨肉动手的话,便再无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。

    如今得到这噩耗,她心急如焚,哪里还顾得上算计袭、蒋等人,只想亲自进宫面圣,让皇上允许她去看看儿子,还有她的儿媳妇、孙儿、孙女。那母子几个自从睿王被囚禁,被安置到了睿王府后花园,不得踏出半步。

    但是今日不能去,起码白日不能进宫。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,可今日出面宴请命妇的却是太子妃,去了是自取其辱。

    煎熬了整日,她命太监夜间进宫传话:明日无论如何要见见皇上。

    皇上已猜出她心意,也没拿乔,对太监道:“让她只管去看望睿王,尽可请名医为那不孝子医治,也不妨将其家眷带去她身边。”

    太监大喜过望,急赶急地回去禀明皇后。

    第二日,皇后掩人耳目到了睿王府。秦老太爷已得了皇上的口谕,命人放行。

    皇后看到已经不成人形的睿王,心知便是神医在世,也无法将儿子从鬼门关前拉回来。不是这样,皇上也不会同意她来见儿子吧?痛哭了一场,她去后花园见睿王妃。

    睿王妃和几个孩子的情形还好,没人在衣食起居上苛刻他们。

    皇后对睿王妃道:“你带上几个孩子,去本宫那里住下。皇上同意。”

    睿王妃却道:“不,儿臣要守着王爷。”

    程曦听了,有些焦急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。

    睿王妃侧目看他,面无表情,“你想去你皇祖母那里,只管去,我不拦着。我和你弟弟妹妹却是要留在这里的。万一王爷熬不过去,你记得早些回来尽孝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孩儿不孝,”程曦辩解道,“我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说了,随你,我不拦着。”睿王妃打断了他的话,“人各有命,但是记得,别连累了别人。”

    皇后见睿王妃这般消沉,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,也不勉强,“罢了,你就带着孩子留在这儿守着吧。早知你是个指望不上的。”

    睿王妃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那天起,皇后让程曦礼贤下士遍请京城名医,到睿王府问诊。结果如她所料,没人能出奇方对症下药,只是猜测睿王身中奇毒,却说不出个原委。

    中毒了,皇后与程曦思忖几日,怀疑甚至于认定是淮南王下了毒手,暗自恨得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淮南王这些日也没闲着,去了宫里面圣,一是请安,二是知会皇上,他想去护国寺里住一年半载——是想效法袭府老太爷,既能躲清静,又能看热闹,更能躲避皇后、程曦对自己下毒手。

    皇上却问起他观星心得,见他竟不是做表面文章,说得头头是道,因而心情愉悦,笑道:“你去护国寺,不外乎是因纷争不断,想独善其身。不需躲去那里,你又不是清心寡欲之人,到了寺里反倒受罪。来宫里住一段吧,闲来也能与钦天监的人谈谈心得,他们比你知晓得更多。”

    淮南王有些意外,之后慌忙谢恩。住在宫里,可比护国寺更安全。

    皇上并不知道淮南王真实的打算,他也懒得去琢磨每个儿子的心思。他最心寒最痛恨的是睿王,起初暴怒至病,平静下来,只觉得疲惫不堪。

    已经懒得细究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了,是知道越深究越生气。情绪刚刚平和下来,病情略见缓和,他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,便是再不济,也不能走在皇后前头。

    他要横下心来惩戒睿王,要善待太子、淮南王,最起码要宽容一些,让他们过几日兄友弟恭的日子。是因此,该忽略的都忽略,该给恩惠时就给点儿恩惠。也是清楚,如今的淮南王虽然消沉,却并非不知好歹看不出轻重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睿王的府邸、别院查抄完毕之后,秦老太爷将厚厚的一本账册呈给皇上。

    结果可以说喜人,也可以说气人。

    查抄的真金白银合价就有近八百万两,睿王在京城还有酒楼、银楼这些常年进项颇丰的营生,在京城附近五省都有田庄、别院,所有一切相加,若是核算成银子,数目怕是连一方巨贾都要咋舌。

    皇上怒极反笑,“好,好啊。前几年用兵时,国库银子吃紧,户部实在是无计可施,朕就让他想法子缓解窘境,他上蹿下跳的忙了几个月,只交给朕二百万两。后来朕没法子,又让太子跟夏易辰摘借银子——这个混账东西!前方将士、百姓身在水深火热之中,他却只知中饱私囊!居然妄想坐上那把龙椅?坐上去逼着天下人反了他将他凌迟么?!”

    秦老太爷听得心生笑意,面上自是不敢应声的。

    “你去告诉太子,赏那逆子一碗药,给他一副棺椁,找块空地把他埋了,不得操办丧事!封号给他留着,在他坟前立碑,不准任何人吊唁哭丧。哪个敢违命,杀无赦!”

    秦老太爷正色称是,心知皇上真是被气极了。这样的决定,意味着的是让睿王死后都被人轻看——封号还在,却已得不到任何该享有的待遇和礼遇。

    心里是理解的。每一次皇上用兵及犒赏将士的时候,太后、大臣便会让他受夹板气,便是再憋屈生气,皇上也不肯委屈了将士们。这是因为年轻时也曾带兵打仗,知道军功是出生入死之后才能得到的一点慰藉。所以,这些年为了省银子,为了堵住悠悠之口,从来不曾为自己兴土木修建宫殿,甚至于,连自己的皇陵都是能省则省。

    做父亲的过得这么苦,儿子却背着他大肆敛财,最关键的是明明手里大把银子,就是不给他花——这种事让哪个为人|父的经历一番,也会气个半死。

    转过天来,睿王畏罪自尽,皇上赏了他一口棺椁、几尺黄土,不允人吊唁。

    得知睿王妃带着几个孩子守在睿王府,皇上没好气:“让她自寻去处,把府邸腾出来。”

    睿王妃领命回了娘家。她的娘家,是镇国将军府。离开府邸那一日,她神色是近乎麻木的平静。这已不错了,起码还有时间安置几个年幼的孩子,起先她还以为,自己和孩子要因睿王获罪被流放的。

    皇后经历了丧子之痛,悲恸愤怒之余,找到了新的指望——程曦。再加上西夏宁王为使臣来到京城,又是一重希望。

    也因着属国使臣前来,皇后搬回了宫里。帝后各过各的,实在是耸人听闻,夫妻两个便是恨彼此入骨,也不能把人丢到外面去。就算不是为了颜面,皇后也要找个契机回宫。因为此次随宁王前来的,还有西夏第一美人——和月郡主。

    和月郡主是西夏皇室中异姓王爷的掌上明珠。

    此次西夏大抵还是打的和亲的主意,只是宁王早已娶妻,而和月郡主却未出阁。只是明面上是不能这么说的,称和月郡主受顺王妃——也就是三公主所托,过来与皇后细细说明三公主近况,以慰母女相思之苦。

    皇后算来算去,适合娶和月郡主的,只有皇太孙程昭、她孙儿程曦。

    西夏宁王自有皇上、太子设宴款待,和月郡主则不时去正宫陪皇后说话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香芷旋遥遥观望着帝后这一段的行径,起初觉得皇上太能折磨人,皇后也真是疯魔了。后来听说,睿王生前招兵买马并非白忙一场——睿王失踪之后,那五万军兵将领将睿王封地占领,挟持相关官员不得禀明皇上。她这才明白,皇上磨叽是为了不起战事,皇后看似疯魔其实是有依仗。

    战事一起,谁知道还会有哪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跟着凑热闹?谁又知道到底还有谁是睿王的心腹?封疆大吏到如今便是想回头是岸,也担心皇后把自己卖了。那样一来,横竖是个死,就不如给皇后卖命了。真能辅佐程曦成事的话,起码还有个从龙之功;而让皇上发落的话,可是拉家带口的赴死。

    内乱一起,邻国、属国都会抓住时机,攻的攻,反的反。

    大战一起,消耗最多的是兵力、财力。朝廷伤的元气,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缓过来。

    深想这些的话,香芷旋总会心生寒意。她是绝对不希望起战事的,不想袭朗再入腥风血雨,满心盼着寒哥儿能在如今这般安稳的岁月中长大。

    不管怎样,西夏使臣前来还是有好处的,皇后忙着应承和月郡主,听说极力撮合那位郡主与程曦,便因此没工夫算计袭朗和蒋修染等人了。

    香芷旋、宁元娘等人心里轻松不少,平日或是相互串门,或是应邀去东宫,与太子妃闲话家常。

    要让香芷旋说,太子妃应该与香大奶奶是一类人,看起来温和敦厚,心里却是澄明如镜,什么都看得出,什么都明白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进了冬月,香芷旋想着寒哥儿都十一个月了,天生活泼好动,偶尔又会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,该正经教他说话走路了。

    到了十一月下旬,寒哥儿没辜负她的厚望,真的会说话了。可是首次开口说的两个字,却让她骇笑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