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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3|番外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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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广袤无垠的宇宙中,万千星辰璀璨闪动。

    忽而天际银河如流星光瀑,一瞬耀眼,复归平静。

    ——已经两百多年了。

    数据永生,就是这样,在三维的宇宙中穿梭,看遍无穷风景。

    这两百年里,刑玉走马观花,见到了形形色|色的世界。有宗教战争后穆斯林统领世界的宇宙,也有完全没有进入工业时代、全球都在发展小农经济的宇宙。不同的历史,带来的文明生态,自然也是截然不同的。

    这漫长又广阔的经历,带给他的是无尽的思考,思绪就像广袤的宇宙那样发散无穷——

    人类的存在,它的终结在哪里?在爆炸奇点和多维宇宙前,一切生命都显得那样渺小短暂。那么不惜一切自强、传承的意义又是什么呢?

    虽然他偶尔思考,但更多的时候是做一个尽职的看客。在看了几百年后,终于有一天,他也感到倦了。便不想再去看了,形形色|色大千世界,会让他心中想起的,也不过是那么两个。

    一个是鼎盛辉煌,一个是他的故乡。

    反正,这两百多年里,他并没有闲着,研究和计算是融入灵魂中的爱好,这么多年的反复精确后,他已经能够保证百分之八十的准确几率,可以前往某个特定的宇宙中了。

    那么,就回航吧。

    ===

    太初历4957年,大宋帝国,金陵。

    刑玉开着车,堵在了外环高速,于是他好整以暇地将车子停到服务区,悠哉地沿着应急车道扶栏,向内城走去。

    一辆辆的车子从他身边呼啸,车灯有规律地一簇簇映过他的侧脸和颈肩。

    他穿着一件墨染的桃花与雄鹰的直裰,看着光芒照耀下笔直的道路。

    ——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梭,使节区各国的外交车队来来往往,一片繁华盛景。

    再看时间,时值三月。建邺大道依然是世界三大商业街,它的古老和悠久承载着大宋商贸历史的繁华盛名。只是商业街上的电子屏幕早已经换了地方,如今矗立在半空中的是全息投影,新闻正在播报各朝贡国的名单和抵达情况。

    原来,恰好赶上了全球大朝贡时期啊。

    建立在朝贡关系之上的宗主主义,已经成为了默认的国际关系,像其他宇宙中盛行的新自由制度主义和建构主义等理论,在这个世界无法被认可。

    当然,假如宗主的影响力衰退,科技与经济无法统领全球,那么宗主位置也要易主。因此,大宋并不是高枕无忧,它必须保持着前行的动力。

    本来只是想看一眼的,却莫名其妙地无法轻易离去,刑玉扶着眼镜,摇头笑了自己。也罢,在这个世界驻留片刻也无妨。

    中央官网上可以查询得到皇家的世系图谱,在信息时代,这并非什么秘密。

    在公共电脑平台上,打开网页,根据当今帝王上溯两百年——

    刑玉看到了一对夫妇的照片。

    背景应该是皇宫内部,古典而繁丽的背景,容貌清雅的男人,和长相精巧的女人,他们身着华丽的礼服,并排坐在一起,虽然仪态是端庄肃穆的,两人眼神并无交集,然而只这照片上的一瞬,只看他们停留在这一刻的微笑,便能感到——他们一定十分恩爱。

    即便过去两百年,后世依然尊奉他们为皇室的荣耀和模范夫妻,两人也成为当今小女生们梦想中的恋爱和婚姻典范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人居然真的在一起了一辈子,这也是大大出乎刑玉意料的。

    当今世界的利益复杂化,导致政治联姻也成了常态。然而赵宣却愿意娶一个没有任何权力背景的人,并且恩爱一生,足见其心智坚毅,人品澄澈。

    刑玉想,自己眼光还是不错的,竟也未错看人,并给了他忠告。

    两人的照片下面,则是根据当朝实录,由后代纂修官为二人编纂的官文简介。

    刑玉文言文并不算是很好,因此也只是堪堪看了明白。帝王谥号历经数代精简,已经从十六字缩减为了八字。

    赵宣,庙号睿,谥号昭天运德钦仁圣孝皇帝,后世敬称他为,睿宗。

    赵佑媛,章德明仁皇后。

    两人感情好得连史书都要花笔墨记录一番,而他们也算是用亲身经历,开创了宗法改良的先河。他们与长柔公主一道推动的改革,引发了一场女性的自我价值探讨。

    说来这场席卷全球的浪潮,后世研究的普遍观点认为,是从三个人的电影事业开始的。从皇室愿意走出封闭的神坛,向民众展示皇族的博大和包容,再到其后《终生未婚的宗姬大人》这部意有所指的电影,虽然这个开头有些润物细无声,掀起的也只是当时社会的反思,但是,它显然是一簇照亮了夜幕瞬间的萤火虫。

    后来又有很多思想家,加入了这场运动,纷纷在她们自己的领域尽一分努力。有作家,有导演,有政府人员,有教师,有漫画家,有歌手,有商人出资支持等等。一部电影,几个人思想的火花,影响了许多人,而这些人,再去传播给了其他的人,星星之火,便就燎原。

    而无数迷茫的人,正因为这一瞬间的亮光,找到了一生努力的方向。

    长柔公主为此终生奋斗的事业,终于在她五十多岁时,亲眼见证了成功。她后来也被追封为荣国大长公主。带国字头的,开国至今千年历史上都不多,公主也算是实至名归,受之无愧。

    其实只要心有信仰并愿意去付诸行动,所能收获到的成就感和幸福感,远非个人利益得失所能及的。后世对荣国大长公主的评价亦是很高,说她生于富贵,却从未在繁华中迷失人生。

    他们对后代的教育足见用心。赵祺继位后也学习了他父亲的执政理念,很重视文明的传承,而男女的完全平等,使女性在全新的平台之上,发挥出了更大的作用,继而为这个国家的科技、政治、哲学、军事、文学做出了很多伟大的贡献。

    .

    刑玉看着网页的介绍,这两百年如此漫长,写在史书上品读也不过短短一天。他淡淡一笑,很好,这个世界依然美好,不需要他做什么。

    ——那么,就回到他原先的世界吧,从什么地方来,就回到什么地方去,游子远游数百载,总也要落叶归根。

    在回到原来的世界前,鬼使神差地,他在宇宙系统坐标中,选择了其中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不妨先看看那个世界怎么样。

    唔,就是他研究出通道后,穿越的第一个世界,也是赵佑媛来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个世界,中华也是越来越强大了,综合国力提升了它的文化影响力,而它尚未觉醒的文明的自我认知,又与其该有的文化影响力不匹配。于是便有不少有识之士,在各种渠道发出倡议。

    中华文明究竟何去何从,中华哲学之本应该是儒家还是追溯战国时百家争鸣,他们进行了漫长的争论,也迸发出思想的璀璨火花。

    一百多年后,这个国家取代美帝,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,向全世界提出了它所倡导的国际新理念。大家依然在寻找,在辨证民族之根为何,文明之源又为何,但可喜的一点是——他们知道重视了,知道热爱了。

    只要自己尊重自己,那便无惧一切。

    看过这一切后,刑玉也在替他们感到释怀。他不打算再去其他世界,就像一个解甲归田的人,他不再留恋其他宇宙的大千风光,而是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世界。

    哪怕它硝烟战火弥漫不见天日,也是他的故乡。

    ===

    ——天空是这样的蔚蓝且空旷啊。

    这是回到这个世界,刑玉睁开眼时,心里感叹的第一个想法。

    他看着蔚蓝的天际,那是和平宁静的天空。不是天空不时徘徊的战机,不是纳|粹集中营和生化实验室阴霾阵阵的哭泣。

    ——时隔二百多年,我回来了。

    战争已经停息,邪恶终不敌正义。

    英雄埋骨风沙,硝烟吹过便是曙光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新的国际秩序,在战后得以奠定。由于中华大陆上,有一批殖民地少年的觉醒,他们置身敌人困笼下却从未放弃过努力,因此,这个国家对二战胜利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,建国伊始便在世界上有着重要地位。

    因为二战旧伤刻骨铭心,国家间不敢过于对峙与争霸,世界对于和平的维护非常重视。于是战后新世界一直很和谐。

    和平。与文明。

    一个复杂到无法辩证的话题。

    .

    这是刑玉在这个世界上,第一次踏上祖国的国土,社会充盈着积极向上的氛围,上班族们来来往往,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,嬉戏打闹,坐上校车,或者边走边说着稚气的话。

    刑玉仰起头,深深地呼吸这片和平之土上,来之不易的自由气息。

    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,轻松通过了中学教师专业考试,如今的身份,是一名物理老师。

    当你已经想不到你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的时候,你就只需要做好自己最擅长的就好了。

    .

    公元2217年,中华大地一个并不富裕的县城中学里,来了一个年轻高瘦的物理老师。

    他皮肤苍白,戴着眼镜,长相并不抢眼,却总有一种过目难忘的惊艳气质,尤其是那双眼睛里,似乎有着……看透纵横,看穿历史乃至宇宙,却终归平静的淡然。

    他似乎没有不懂的知识,想象力也很丰富,在课堂上讲牛顿第三定律时,开着玩笑道:“你们在这个时代学的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,也许到了别的时代,就要学习中华定理公式了。”

    看着学生们一脸迷茫不解的模样,他笑了笑,只当自己讲了个笑话。孩子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在其他文明基础上,想要理解并觉醒,总是要慢慢来的。

    他倒并不觉得遗憾,看过的形形色|色太多,刑玉觉得,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,可以让他心绪波动了。

    就这样每天只是上课,从也不对调皮的学生发脾气,看他们胡闹也只一笑置之。

    然而他似乎很受学生们的欢迎,哪怕那些学到物理十分苦手的女学生,似乎也很喜欢找他聊天,谈心。

    不过她们青春期恋爱的忧郁和苦恼,刑玉却是从来没有过,也无法理解的。

    他生于战乱,长于危难,从小被灌输着使命,肩负着责任,对自己的定位已经是拯救者了,这一点,他是花了两百多年,才把自己纠正过来。

    才学着做回一个普通人,平静地听普通人倾诉他们平凡的困扰。

    “对了老师,我昨天看一本叫《记录二战那些无名英雄》的书,有一个人的名字,跟您的一模一样呢!”

    刑玉一怔,温和笑了笑:“我的名字,也没有什么特殊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啊,那本书的介绍,我觉得玉这个字真的不普通啊。”

    另外的同学问道:“都胜利两百多年了,居然还会有人还会记得,然后去考据这些资料?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了,书上说没有他们,就没有今天啊。每一场影响人类历史的胜利,诚然必须有引领着火种的大人物,但是,也有很多在黑夜里,默默地照亮一瞬的萤火虫。”

    “啊,我知道了,那些大人物,也许就是因为萤火虫短暂的亮起,而看清了前方的道路,才会引导历史的洪流!我的悟性不错吧~”

    “书上是这么说啦。所以,在进步的道路上,无论是大人物,还是萤火虫,都是一样伟大的,只要怀抱同样的信仰。”

    属于学生的小手,将那本厚重的历史书,递到了刑玉的面前。“老师你看,他还挺帅的呢!”

    .

    刑玉接过,翻开有着浓重油墨味的书,一页页,都是他熟悉的,暌违百年的往事。

    在翻到其中一页时,他看到了一张黑白照片。上面标注着:【澳大利亚自由联盟核民战争时期】。

    下面是许多人的肖像并列着,是出版社竭尽所能找到的当时的彩图照片。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。那些彩图照片下,介绍着每个人的事迹,有因为研发武器而劳累猝死的,有被刺杀或逮捕的,也有保护研发资料而与敌人同归于尽的。这些照片下印着这样的一行话:

    “他们是伟大的人类和平战士,虽然逝去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,籍籍无名,但我们依然永远铭记,他们为人类带来的自由文明之光。”

    刑玉的目光落在其中那个年轻人的脸上,因为物资的匮乏与常年埋头实验室,他过度瘦削而苍白。两百年前的拍照技术很落后,可是,两百年前照片上的那个自己,目光却有一种穿透一切的明亮,如同穿梭时空,遥遥看到了今天的他。

    还有形形色|色的世界里,形形色|色的人与文明,以及漫长的历史。

    也许,作为一个聪明到绝顶的人,他很难感受到快乐,即便回归了平凡人的生活,也总是在午夜梦回间,习惯性地思考一些人类命运归宿的沉重问题。

    但是在这一刹那,距离他出生的年代时隔两百多年后,他却头一次,发自肺腑地微笑了。

    替早已逝去的人——

    感谢后人的铭记。

    ——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