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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温珩是被强弩从马背上射下来的,受伤后掉入了敌人堆之中,之后就再没能起身。

    钦州的那一战格外的惨烈,尸横遍野,双方具是损失惨重。

    温珩的尸身没有被带回来。

    交战的战场是在山地之中的小型平原,进出入山口都是逼仄的山道,双方同时从不同方向退兵,运输不便,附带伤者已经是极大的负累,更何况是尸身。

    温珩是受伤之后,落在敌人堆中的。以他将领的身份,敌方无论是谁见着,都想要上前砍上两刀,谁知晓得最后会是个怎样的模样。

    最可能的,莫过于身首异处,被人带回去邀功行赏了。

    起初大部队共同寻找几个时辰无果之后,天色渐渐转黑,将领担心敌方会派人回来暗袭,只得让人撤回。

    又听闻有将士之后偷偷回去战场,搜寻了一夜,仍是无果。骁国那边也没有消息,正是因此,众人才仍怀揣着一份希望,以为温珩会有一天再归来。

    可他们不知道,温珩本就是负着严重内伤上的战场,再受一记强弩,不可能还能熬得下来。

    若不是因为他身受重伤,更不可能会被强弩击中。

    温珩身死的消息来得突然,前一日还有捷报传来,后一日就是举国的恐慌与凄惶,街道上都有抑制不住的哭泣声。

    可那哭声之中多少绝望悲切,谁人又能说得清楚?

    仅仅是因为失了他,祁国便也失了胜算的保障。

    为当权者的倒塌而绝望,无论那人是不是温珩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最开始从九龄那听闻温珩没了的消息时,慕禾并没什么触动,只是一瞬间脑中空茫,足足愣了半晌,才垂眸淡淡道出四字,“死要见尸。”

    话说出口的那一瞬,自己也道不出是个怎样的感觉。

    觉着自己可笑,也觉着这纷扰乱世,凑巧得可笑。

    偏偏要在听闻温珩死讯的前一日,于痴缠的噩梦之中,再度回忆起早已淡忘的记忆,串连着蛛丝马迹,让她隐隐不安。

    最离谱的,是两年之前,她带着休书离开温府。

    车行海港,杂乱的人流之中,却给人驱马强行拦下。

    温珩在车夫骇得面色煞白的时候,倏尔掀开帘子进到马车,一言不发抢走了她的休书。眼眶微红的凝着他半晌,头也没回的走了,任她原地无言了良久……

    人心的抉择总是有太多自以为的弊端。

    譬如那个时候她便只是以为温珩追上前来要回休书,兴许是因为这休书正是他与她过往唯一的证据了。他既然瞒住了公主,瞒住了全天下,便不会再留这样一道痕迹。

    由此相关,苏瑜茶会上,温珩执拗回道两人之间仍是可以见面招呼的关系,她也只认为是他的不可理喻。

    在此之前,慕禾都是可以笃定着自己的自以为的,人本就是活在自己的认知里。即便当年的事,当真有所偏差,事实不可逆转,破镜早难重圆。自苏瑜说过那番话后,慕禾心中便是如此想的,再知晓也并无意义,只做不知,兴许反而轻松。

    可温珩却毫无预兆的殉亡了。

    一朝身死,断绝所有身后事的同时,也没再给她怀疑“自以为”的机会。

    只能如此笃定的,将他的背叛,刻在永生的记忆之中,湮灭了爱恨。

    对死亡最深有体会的那一次,是老嬷的离开。

    最初的一瞬都是发愣,在老嬷将要被火化的时候才开始哭,哭得撕心裂肺,心中空落落的痛楚与不舍,却并没有多少悲切。

    等到孤身一人回到了栖梧山庄,面对空寂无人的竹屋,那悲切才一阵盖过一阵的漫上来。

    渐渐的,开始明白所谓死亡的离开,会是哪一种的离开。

    幸得,她早已接受温珩离开自己的现实,终是未得多少切实的悲切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骁国在钦州一战之后元气大损,占据险要易守难攻的云城,缩而不出。

    钦州距离云城不远,寻常百姓早已经逃离,城市之内亦空落得怕人。

    沉了一日的天色,终于开始飘雨。街道上人影寥落,再未得商贩叫卖的声响,墙角还有几堆燃尽的纸币灰烬,被风一吹,撒落四周。

    城门哀鸣一声,被缓缓拉开。一支整装的军队神情肃然,行军出城。

    不多时,便是轰然一声,城门再度在其身后掩合。

    如今距离钦州之战已有一日之久,上方将领未能寻到温珩尸身,并不愿罢休。兼之钦州战场临着山地水源,为了防止疫情爆发,便有一只军队特地前去清理尸身。

    队伍之中,独有一人未着铠甲,素衣轻便,泼墨一般的发被丝带随意束起。面色比及见惯了战争血腥的士兵还要宁静几分,瞧不出多少情绪变化,清丽的身影驱马而行,平添三分的英气,一路沉默。

    慕禾在安置好九龄之后,最终还是来到了钦州,随着清理战场的军队上山。

    将士们砍伐掉山林间的树木,隔出一道隔离带,好就地火化掉已经渐渐溃烂的尸体。

    慕禾则是一人在尸堆之中徘徊,经久未能好眠的面色微微发白,忍着空气之中形容不出的气味,神情认真,一个个的瞧过去。

    搬运尸身的将士见她如此模样,心中好奇,开口道,”姑娘你可是再寻自家的亲人?“

    慕禾未得言语,抬眸望了那男子一眼。

    “早几日随军队来找人的妇人很多,大多是一路上哭天喊地,真正见着战场遗骸后,大受刺激而倒下,只能被拖回镇上。我们虽然不忍,却不能再多加累赘,今日是看姑娘你神态宁静,才破例将你带上来。可若是亲人离去,即便不曾悲切痛哭,至少还会有一丝丝的难过,姑娘你既然不畏俱,执着过来寻人,神情之中又怎生显得如此凉薄?”

    人心之中总是存在着如此的悖论,一方凉薄的舍弃,一方莫名的执着,道不清孰是孰非。

    慕禾低眸,”大抵是因为家属来寻,是抱着亲人兴许会有一丝存活的期许,而我则已经接受他离去的现实。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,寻着他,我才能带他回家。”

    骨灰也好,带他回他的家,北陆上京。

    客死他乡的孤魂,是无法投胎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十二年,将他搁在心尖尖上疼惜。

    两年,被他伤得刻骨铭心。

    若能这么结束,便送他最后一程也无妨。

    总好过多年之后,蓦然回想,曾任他孤零零一人埋骨他乡,喟叹那漠然中昭然的恨意,绵延无期,再无法放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军队在天黑后撤离,山上不能留人,慕禾迫不得已随军下山。

    离钦州几里开外有一间小村庄,队伍途径那村庄之际,正好遇上一位惊慌的妇人,怀里抱着个孩子,发着高烧,浑身热得通红。

    原是要赶着进城的,可如今战乱,此时的城门早该关闭了。妇人见着军队,便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一般赶上来相求。

    可军队有军队的规矩,虽然有军医,却不敢耽误入城的时间。

    慕禾在后听着,便自个走了出去,稍微拉低襁褓瞧了瞧那孩子,转而对那些迟疑的将领道,“军令不可违,不晓能不能留下些药材?此趟谢过冯将军的照料,我就不随军入城了。”

    冯将军本也为难,听罢问道,“姑娘是大夫?”

    “恩。”

    “再好不过。”他松口气般的回应。

    温珩死后,对民心的打击很大,这种时候再拂民意似乎有些不妥,但军令如山,责怪下来却又是他一人的责任。冯将军立即让随行的军医留下足量的药草,再不迟疑的率军离开。